用完饭后,那老妪上前收拾碗筷,道:“夫人,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晌午觉了——老奴这就过来侍候。”言下便有逐客之意。三人忙站起身来,萧狄道:“多谢老夫人厚待。晚辈三人还有俗务在身,不便多待,这就告辞了,日后再来拜望!”当下三人拱手行礼,向侯老夫人告别。
侯老夫人倒也不加挽留,笑道:“侄儿莫要见怪。萍儿就是这脾气儿——不喜有人打搅这里的清静。今日下得火房,为你们准备午饭已是格外客气了。”当下引着三人走出茅舍。
一行人刚走至院中,侯老夫人突然“啊”的一声,转过身来道:“侄儿,暂且留步,在此稍待片刻,老身突然想起一事。”颤巍巍向茅舍走了几步,喊道:“萍儿,萍儿,将你床下那个包袱拿过来。”
只听那老妪答应一声,未及片刻,从偏房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粗灰布包袱。
侯老夫人接过包袱,哆嗦着递到萧狄手上,叹了口气,说道:“侄儿,老身有一事相求,这个包袱劳你为我好生保管。”见萧狄一脸疑惑接过包袱,只听她又道:“这两年老身身子骨儿大不如前,走上几步便喘息不已,眼神也是越来越模糊。老身自忖,只怕是为日不多了。”
萧狄微微哽咽,道:“都怪晚辈照顾不周,有负侯老将军所托。这次回去,侄儿便立时寻个洛城名医圣手来给您把把脉,好生调理一番。”
侯老夫人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劳侄儿枉费心神。人老了,灯干油尽,无常索命,纵是大罗金仙也难延时续命。虽说生前他……”说到此处,侯老夫人顿了一下,面露难色,孰料那老妪在旁接口,小声嘀咕了句“风流多情”。她仿佛听而不闻,续道:“毕竟男人嘛——终归瑕不掩瑜。这个包袱里都是他的生前之物,其中有些还是侄儿你十几年前,历尽艰辛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劳烦老身走了之后,将此物与我和老爷合葬一处。”
一席话说得众人不禁黯然。
萧狄紧紧抓住包裹,点了点头。
侯老夫人缓走几步,又道:“起初老身并未打算,要将这些先夫遗物交给侄儿保管,只是寒舍时不时有盗贼光临,就在前几日又来一次,那人黑夜之中在老身房中翻箱倒柜,乱找一通。”
三人都是一惊,忙问道:“偷盗?伤着老夫人没有?”
侯老夫人道:“这倒没有。那时老身躺在床上,假装睡着,那人找了一阵,便去了。试想我们两个老太婆离群索居,家徒四壁,实在无宝可寻。一番思量之后,觉得那盗贼要找的多半是先夫遗物,幸亏萍儿机智,早已将这些遗物放在她的房中保存。”
听到这里,三人都向那老妪瞟去,心中暗赞:“在旁人看来,老将军遗物意义非凡,老夫人必当视若珍宝,亲力亲为,断不会交给这样一位身份卑微、又老又丑的老婆子来保管。这老妪也真是不可貌相。”
只听侯老夫人又道:“自盗贼来了之后,老身也在思量,先夫生前虽是国之柱臣,统领万军,但素来为人英气豪迈,光明正大,庙堂江湖之上似乎并无仇家敌手,到底是何人指使,要找什么东西,实在想不出。后来盗贼来得多了,习以为常,老身也懒得去琢磨了。”
萧狄凝望长空,仿佛在追忆往昔,许久,叹了口气,缓缓道:“当年锁龟坝一战,我大齐和北魏大军激战三天三夜,只杀得天昏地黑,双方死伤惨重。我护着老将军一路拼死突围,但见围在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后来刀光一闪,我只觉身子一晃,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当我醒来之时,发现自己伏在死人堆里,两条腿痛的厉害,我顾不得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去找老将军。”
“这件事虽已过去快二十年,那番情景仍是历历在目。记得当时天边一弯新月,清冷的月光泻在地上,耳边朔风呼号,四下尸堆如山,我寻了半天茫然无果。便在这时,一瞥眼间,只觉远处有一物件晶光一闪,宛若幻觉。我心中一动,拖着腿一瘸一拐走上前去,扒开几具尸体,赫然发现老将军躺在那里,满身是血,触手冰凉,人已是去了。www.ukanshu.c 我伸手摩挲一番,才发现原来是老将军随身携带的一块佩玉,在月光之下闪烁生光……”
龙少阳、萧元婴那日在马车之上听萧狄说过当年随定北柱国大将军侯武北征被困,全军覆没一事,不过当时只是一带而过,此时听他细细道来,想着战事惨烈,生死一线,如临其境,都不禁唏嘘不已。
萧狄又道:“我哭了一阵,想着老将军要入土为安,当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老将军尸身拖了出来。就近找了一处空地,便将老将军草草埋了……”
说完,他转过脸来,瞧向侯老夫人。只见她满眼泪光,泫然欲泣。
龙少阳听得心伤,安慰道:“侯老将军一代名将,为国捐躯,虽死却重于泰山。老将军英灵在天,若是看到老夫人、萧大哥如此自伤,想来也难以安息。逝者已矣,请多节哀!”
萧狄闻言回过神来,自失一笑,道:“老夫人多多保重,侄儿告辞了。”说罢躬身行礼,龙少阳、萧元婴在一旁跟着行礼,三人当即辞了出来。
侯老夫人点点头,瞧着三人穿过庭院,出了柴门,遮没在黄花绿叶间,跟着便听一声马嘶,马蹄声响,马车辚辚而去。
她望着三人远去的方向,怔怔地立在那里,许久,自言自语道:“眉眼之间,竟是如此相似。一晃快二十年了,公主去了之后,她便没了音信,不知如今还在不在这世上?”
那老妪眼睛一亮,道:“原来夫人说的是她。嗯,倒还真有几分相似。”
侯老夫人没有答话,叹了口气,转身进了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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