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四大柱国将军年纪和老奴相仿。”程伯接口道,“小王爷,龙公子,二十多年前老奴也曾蹑足于行伍之间,无奈福薄命浅,无缘在四大将军麾下效力。”说着剧烈咳嗽起来,那老树皮般的脸上也泛起了嫣红。
龙少阳笑道:“怎么,程伯是行伍出身?”
程伯喝了一小口酒,点头道:“话说当年一群武将随着太祖高皇帝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定鼎宇内后论功行赏,功劳最大的四位被封为柱国大将军,袭一等公爵,号称四大柱国将军,依次为靖东、平西、镇南、定北柱国大将军。他们获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可谓殊荣至极。”
“听说,当年太祖高皇帝还特命巧匠打造印章,分赐各位柱国将军。”萧元婴插口道。
“是啊。太祖高皇帝一扫寰宇,百姓安居,祥瑞频现。有一土人进献荆山之玉四块,高皇帝想着四大柱国将军跟着他出生入死,心生一念,命宫中巧匠依照上古四灵各制玉印一枚,契合方位,分赐他们四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碧玉青龙印,脂玉白虎印,血玉朱雀印和墨玉玄武印。”
萧元婴“嗯”了一声,道:“青白朱玄,古之四灵,正合着四大将军。秒啊!”
“是啊!”程伯叹了一声,“可是世事无常,后来……后来锁龟坝一役定北大将军战死,靖东大将军被赐死,跟着太祖高皇帝龙归大海……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再后来,平西大将军戍守西陲,镇南大将军入主朝堂,手握天下兵马大权……快二十载,倏忽而过啊。”
说完,程伯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四块玉印如今下落何在?”萧元婴忙问道。
“脂玉白虎,血玉朱雀两枚玉印,自当是人玉完好,至于另外两枚玉印,自定北大将军、靖东大将军死后就不知所踪了。”程伯答道。
萧元婴吃了一口菜,道:“本王当年尚幼,满耳满脑都是四大将军的令名美誉,尤以靖东大将军为盛,高皇帝曾评价说四大柱国将军有一个半人是文武全才,这一个说的就是狄将军。”
程伯接口道:“是啊,太祖高皇帝可谓识人有术。狄将军文才武略居四大将军之首,真可谓武能上马定乾坤,文可提笔安天下。加上人品贵重,胸怀坦荡,最是为兵士和百姓爱戴,一代名将,只可惜后来……”
萧元婴叹口气道:“说起靖东将军,哎,最是令人惋惜!”
程伯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这个说来话长。听说,十八年前有一御史进呈狄将军一副诗稿手迹,据此弹劾他“腹诽主上,阴谋叛乱”,高皇帝盛怒之下,亲自定罪。狄将军当时率领八万兵士在外驻防,接到圣命,竟只身赴京。狄将军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番审讯后,自知辩解无益,为保兵士不受牵连,认罪画押,最后一杯金屑酒,赐死狱中。”
萧元婴道:“哎,可谓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程伯,传言……传言说是狄将军身边的小人为贪图富贵,偷走了他的诗稿,藉此邀功,被别有用心之人牵强附会,曲意解读……”
程伯道:“这些都是坊间传闻,捕风捉影,谁也无真凭实据。至于事情真相,物换星移,寒来暑去,想来也只有当年的参与者知晓了。”
“嗯,贞原长公主何尝不令人惋惜。当年她百般苦劝,无济于事,将军被赐死后,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便悬梁自尽了。”萧元婴给二人各斟了一杯酒,又道,“从宗谱上说,本王还要叫他一声姑姑,真是何其悲哉!何其壮哉!”
“王爷,您喝多了……”
“本王喝多了?本王平生信奉一句话,叫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本王……本王方才所说句句属实,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如是。”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杯我一盅,好似棋逢对手,甚是痛快。
萧元婴打了个酒嗝,想是怕冷落了龙少阳,瞟了一眼他,见他对二人谈话听得极是专注,一动不动,只是脸上的表情很是奇异,似乎有叹息,有痛苦,有好奇,又有一种慈悲和怜悯,叹道:“少阳,说……说起来这狄将军和你还有些许牵连……”
龙少阳仿佛一下子被电击中,惊道:“和我?”
“不错。”萧元婴两只早已通红的眼睛盯着他,点头道:“他……他就是你如今客寓的主人——萧狄萧大哥的父亲。”
说完,扑地一声趴在了酒桌之上。
与滕王随从们一起将二人架上马车,龙少阳先将滕王送到府邸,接着乘车驶回萧府。
折腾了一大圈,待到萧府门前下车时,已是掌灯时分。早有萧府仆人迎上来侍候,龙少阳正想着和仆人一起将烂醉如泥的程伯抬下车来,一转身,发现不知何时程伯已下得车来,腰间别着那支烟锅,正大摇大摆朝院中走去。
龙少阳无声一笑,跟了上去。
回到竺舍,简单用了点饭粥、点心,龙少阳便随手从书柜里拿了一本书,踱着步子在房中随意翻阅。
来到窗前,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下来,他抬起头,但见一轮望月满如银盘,悬挂天际。
低头一瞥间,只见案上镇纸下露出信笺一角,龙少阳心下一动,挪开镇纸,慢慢将那张信笺展开,只见纸上字体挺拔工整,用官体书就,横折弯钩间笔锋欠足——是那熟悉的笔迹。
上面只有寥寥八个字:“武斗文试,六子联方。”
他缓缓将手放下来,怔怔地望向窗外,良久后,一抬手,将那张信笺悬在了桌前的烛火之上……
就在龙少阳将信笺烧掉之时,位于洛城南城的一座府邸的书房内也是一片通明,烛火高烧。
“静思,你方才说昨夜太子殿下和我那姑爷二人私自出宫,微服赏灯,回来途中竟遭两个蒙面之人行刺。”一人缓缓踱着步子,问道,“这消息可属实?”
这人五十八九岁的年纪,四方脸,鹰钩鼻,棱角分明,颇有风霜之色,一身灰色居家长袍下,掩不住一股威势。他便是当年四大柱国将军之一的镇南将军祝云雀,袭一等公爵,现今位居丞相、天下兵马大元帅,可谓权倾朝野,国之柱石。
“义父,千真万确,是咱们在太子身边的眼线递来的消息。”一个青年站在他的下首,身材十分高大,浓眉大眼,器宇轩昂,腰间悬着一柄长剑,躬身缓缓道,“此外孩儿从昨晚参与救驾的东宫卫士那也得到确认。萧狄大人还严令兵士不得泄露讯息。”
“哦?……看来我这姑爷也不是只会种花养鸟,听曲看戏。”说着微微一笑,接着问道:“太子殿下有没有受伤?”
“没有。听说在东宫右卫率顾将军赶到之前,半路杀出一个年轻人,将太子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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