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以泽毫无门第背景，父亲给他留下的只有一家商铺，经过多年经营，也不过小商铺变成大商铺。在大明做商人没多大前途，官府一纸令下，你就得“乐捐”，三百年后还有一帮键盘侠成天嚷嚷“收商税”。投资田产、放高利贷，没有官府撑腰，又如何竞争得过那帮士绅。想靠钱来铺关系，一来是砸不起这个钱，二来也根本靠不住。
思来想去，还是无产阶级最靠得住。张以泽不爱和官绅来往，却总和自己工坊中的工人结交。他待工人仗义，工资给得高，颇得人心，又结交了不少私商及闾左豪迈之士（另一种叫法是闲汉），还有李时荣这样的落第秀才。有钱并不能换来身份地位，但是如果自己有本事，想做个黑社会老大还是没问题的。只要别招惹豪门大户，一般的胥吏无赖倒也不敢欺压他。
汤志就是张以泽结交的朋友之一，他介绍了不少麻城的逃奴到黄州来做工，张以泽全数收留，是以两人交情极笃，李时荣也由此结识了汤志。
汤志与李时荣经常一起思考麻城奴仆的出路问题，靠里仁会和直道会这两个组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里仁会、直道会多次帮助奴仆逃亡，或到外地躲避，或上山落草。麻城乡绅暂时对此反应迟钝，但岂能永远迟钝，迟早有一天，他们要对这些奴仆组织动手。
汤志的目标只是改善奴仆的处境，比现在好一些，可以正常生活就好。但李时荣认为，麻城奴仆只有输和赢，没有“改善”或“好一些”可言。
采用一般的斗争方式，逼缙绅妥协，或许有用，但只对梅之焕这种有头脑且道德水平较高的缙绅有用。这样的人会考虑地主阶级的根本利益，知道得给穷人留一条活路，逼得太紧，让他们造了反，就有可能不论穷富同归于尽。然而更多的人是鼠目寸光之辈，疯狂地挖掘这个国家的墙脚。虽然最终会导致大家一起毁灭，但看着别人玩命从穷鬼身上捞钱，都想着不捞白不捞，谁也停不下自己的手。
这样的人要怎样才能改变呢？他们不会改变，所以只有死。
理智而有远见的士绅会考虑和奴仆妥协，可普通的士绅不会。他们虽然读过书，甚至做过官，眼界却未必高得到哪里去，会迷信自己的团练，迷信官府和官军，觉得一帮奴才穷鬼闹事，能成什么气候，大不了杀了便是。和这样的人谈判是没有用的，吊起来打一顿就好了。
最终，汤志也不得不接受了这样的观点。尤其是此次出兵，乡绅们要麻城各村寨的穷户出丁出粮，闹得天怒人怨。这件事和奴仆倒是没有太大关系，奴仆是主人的生产资料，乡绅么们舍不得他们去打仗拼命，损失自家的劳动力。在这种派粮派丁中，小地主、自耕农、佃户是受损失最严重的。梅之焕等少数人试图制止这样的行为，让大户多出些丁壮粮饷。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有用，崇祯皇帝都劝不动大臣出军饷，他梅之焕又算老几。
汤志的朋友不止是奴仆而已，良家子弟也有很多，这些人中有不少都在此次出兵中利益受损，纷纷来向汤志求告帮忙。可他们不同于奴仆，舍不得自家的田地，不可能逃到外地去，所以汤志也没什么办法。
过去麻城乡勇各自守御自己的村寨，镇压闹事的奴仆、佃农很利索，土匪流寇也都不敢招惹他们，看上去很强大。可这次出兵，将他们的虚弱暴露无遗，让汤志等人看到，他们内部是纷争不休的，穷户与富户之间矛盾重重，富户之间互相推诿。在麻城乡下他们是龙，但一旦要离开麻城，他们就是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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