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次成功围捕高盛阳,中央专门下达嘉奖电,对全体东南方向特侦组表示慰问和表扬,同时责令东北三省联合警力进行审讯并继续进行外围调查,限期破案,给全国老百姓一个交代。
省局市局也纷纷召开动员布置会,既传达上级指示精神又严令各方提取更多的有效证据,同时向媒体透露:东北三省连环凶杀案主要嫌犯已落入警方掌握,请市民不要焦虑,不要继续造谣生事,努力维持社会稳定。
果然,立竿见影,谣言渐渐平息,城市恢复正常秩序,这件轰动一时的跨省大案也逐渐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再谈“钱”色变。
而警方此时却进入更加紧张忙碌的调查取证和疑犯审讯阶段,其实抓捕高盛阳归案只是第一步,后面的调查取证和预审,移交检察机关提起公诉,法院审判等司法流程将更加繁琐而复杂,秋后问斩更是尚需时日。
庸庸碌碌的市井小民自然没有耐心关注这些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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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亭坐在办公室揉揉酸痛的眼睛。
他的心里还在放电影似的回想着事情的前后始末。
高盛阳已经坦然承认范志强、齐建国是他的两个化名,但对杀人的事实坚决否认,这也是人之常情。
警局的同事都在说:再凶残的罪犯临死前也会百般狡辩。
但李一亭始终觉得这件事疑点颇多,而且时不时想起老四最后的嘱托,却深感无从下手,更觉压力倍增。
虽然他是一名老刑警,但始终只是办公室一名普通科员,虚顶着科长的级别,却没有任何参与决定的权力。这与自己这么多年独来独往有莫大的关系,当然整个警局对他敬佩有加的其实也不乏其人,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对他而言,当务之急是找到证据,而且是关键的证据。
不论是对高盛阳有利无利,只有证据才能最终影响判决结果。
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办公室外有人敲门。
鉴于他对警界的贡献和年龄上的老资格,警局特地给他安排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以表示优待。
“请进。”李一亭仰头躺在沙发椅上,没有停止思绪。
“请问您是李警官吗?”他有点意外,这是一个陌生女性的声音。
但他只是睁开眼淡淡地道:“你找哪位李警官?”
来人轻声道:“请问李一亭李警官是在这里办公吗?”
李一亭疑惑地看看来人,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打扮得很时尚,身材高挑,超过一米七零,看上去特别清新可爱,左手捧着文件夹,右手轻扶着门把手。
李一亭道:“我就是。”
这位姑娘立即露出活泼的笑容:“原来您就是家喻户晓的李警官,我能进来坐坐吗?”
李一亭冷冷地道:“你是记者吧,对不起,我这里谢绝采访。”
那位姑娘高兴地走进来,不客气地拿把椅子坐在李一亭的对面,随手把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
“我不是记者,我叫沈明月,是天涯论坛的专栏作家。”
李一亭有点哭笑不得。
“作家也属于记者一类,没什么分别。”
沈明月显然不同意:“有分别啊,我们是自由职业者,记者是媒体工作者,区别可大呢。”她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李一亭淡淡地道:“对不起,我没什么兴趣。”
“不管你是作家还是记者,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自然也知道我的规矩,我这里不欢迎任何形式的采访拍照。”
沈明月摇头:“我既不采访也不拍照。”
李一亭疑惑:“那你来做什么?”
沈明月嘻嘻一笑:“我来问点事。”
李一亭无语,索性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理睬她。
过了片刻,他重新睁开眼,没想到沈明月居然还没有走。
不等他开口,沈明月眨巴着眼道:“我来是想问问李警官想不想要些证据什么的。”
李一亭一愣:“证据,什么证据?”
沈明月笑道:“当然是那个轰动东北三省离奇凶杀案的证据啦,不然李警官怎么会有兴趣?”
李一亭不动声色,一会用手指了指饮水机:“那里有水,你可以自己倒。”
沈明月倒不客气,动作麻利地接上杯温水回来,然后用双手捧着慢慢啜饮,瞪着双大眼睛偷偷观察李一亭的表情。
李一亭终于忍不住笑起来:“需要关门吗?”
沈明月手一抖,紧张地道:“关门干什么?”
李一亭道:“你不是有话告诉我吗?如果你怕别人听到,我就去把门关上。”
“哦——”沈明月似乎这才想起来,但她迅即笑着摇头:“不用不用。”
“那你说吧。”李一亭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听说这件凶杀案的主谋是你亲手抓获的?”沈明月好奇地问。
“嗯,不过我抓到的不是主谋,而是犯罪嫌疑人。”
“哦,您的意思就是说,现在还证据不足,不能认定此人就是这件凶杀案的主谋?”她似乎头头是道地认真分析,眼中还露出几经深思的复杂表情。
“可以这么说。”
“那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其实这件案子并没有破,真正的凶手还可能另有其人呢?”
李一亭警觉地道:“你到底是不是来采访的?如果是,你还是请便吧,我不可能告诉你。”
沈明月咯咯笑起来:“你先别生气嘛,我是要先问问初步情况,才能确定你们需要什么样的证据啊。”
李一亭道:“除了案情,你随便问。”
沈明月做个怪异的表情:“那我还是不问了。”
她突然低声道:“我有个朋友,她叫肖玉芬,那个叫高盛阳的人原来就是她的外语老师。”
“哦?”李一亭顿时来了精神:“方便问一下她现在在哪儿吗?”警方一直没有找到这名幸存者的下落。
“这个我还不能告诉你,因为她害怕有人会对她不利。”
李一亭点头不再追问。
“她嘱托我找个可靠的警察,让我转告,她手上现在有重要的证据。”沈明月的声音一反常态,犹如蚊子叫般低沉。
李一亭没有说话,端起茶杯继续喝水。
“你怎么确定我足够可靠呢?”
沈明月笑道:“李警官的正直在整个市都是有口皆碑。”
李一亭却没有笑,脸色甚至有些凌厉和狰狞起来。
“小鬼,我不得不提醒你,名气越大的人越可怕。”一顿,又阴森森地道:
“这次只能算你运气好。”
沈明月不禁打个寒颤。
李一亭说完便自顾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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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刑侦组传来好消息。
经现场再次仔细勘验,刑侦技术专家终于在第二个案发现场的某个杯子上提取到半枚不是特别完整的指纹,现在正送往检验科进行计算机复原和指纹匹配。
这是案件一个较大突破,如果指纹比对成功,即便高盛阳矢口否认,也可根据这项重要物证向检察机关提起公诉,案子将顺利进入下一阶段的法庭审理。
大家似乎都很兴奋,而人们在看得到希望的时候,往往办事效率极大提高。
当天晚上九点二十六分,所有人都还没有下班,检验科终于送来鉴定结果。
复原指纹匹配相似度:96.8%。
检验结论:这枚指纹极有可能是高盛阳在凶案现场留下的。
李一亭也还没有下班,不过他并不是感到兴奋。
他在想沈明月的话。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手机,打开一条新短信:有人要见你,明日下午四点,福山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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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邓支队长请李一亭过去办公室谈话。
他客气地给李一亭倒杯水。
支队长其实只比他大两三岁,但是级别却有点悬殊,而且整个人也显得很深沉老练。
他呷着茶,亲切地对李一亭道:“一亭,这次这件案子,你着实耗费不少心血,最后也成功捕获犯罪嫌疑人,等到定案,我一定给你上报,争取让你本人立个功。”
邓支队是李一亭很敬重的人,平日里也对他很器重,曾经屡次想提拔他,但很多事说实话他也无能为力,李一亭心里自然清楚。
所以李一亭很平静地道:“立不立功都没什么所谓,这么多年早都习惯了,我只希望能早点让真凶伏法,让案情大白于天下。”
邓支队显然听出他话中有话,沉吟片刻道:“听你的意思,好象是案件还有疑点,真凶另有其人?”
李一亭摇头:“我不敢肯定,但是现在很明显证据不足。”
邓支队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却话锋一转:“一亭,我知道这些年,的确是让你受了许多委屈,该得到的没有得到,该提拔的也没有提拔,功劳倒是不少,级别却一点没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自身的原因呢?性格刚硬,独来独往,遇事那么较真,为人处事却不拘小节,常常得罪领导同事,弄得上级不欣赏,同事不合作,你是不是要改改身上的毛病?”
“同事之间的合作,这个我以后一定改,但是上级不欣赏,我恐怕无能为力。”李一亭喝口水,平静地道。
邓支队笑道:“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心里老憋着那么一股劲,体制不完善,法制不健全,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实,我们能做的不就是适者生存吗?等你官做得够大,想改变什么不就更加容易了嘛。现在这样,不觉得就有点象螳臂挡车?”
李一亭只好实话实说:“那都像您这么大的官了,现在能够改变些什么吗?”
邓支队苦笑道:“我这算什么大官,你的眼光未免太低了些。”
李一亭撇撇嘴道:“那我还是放弃得啦,当到你这么大的官已经那么不易,难道我还能飞天不成?”
邓支队递给他一支烟:“行啦,说不过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言归正传,说说你有些什么疑点?”
李一亭正色道:“以现有的证据看,至少存在三个明显漏洞。第一是高盛阳在本省犯了案,又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流窜到距离很近的JLHLJ两省,而且采用类似的手法作案。看似合理,可以认为此人凶残成性,或是贪财心切、急于求成,但是我们不能忘记,高盛阳是一名海归的法学博士,贪婪凶残可以理解,但如此缺乏基本法律常识,令人感觉不可思议,至少违背常理。”
邓支队静静坐着,没有吭声。
李一亭接着道:“第二个问题就是那些钱的去向。大家似乎都专注于凶杀案本身,对几次窃案并不重视,特别是一大批失窃的银行卡,这些卡在案发期间,各家银行内并未流通或进行转账,但卡内也离奇地没有余额。试想,如果图财杀人,这些没有资金的银行卡,凶手抢去是何用处?”
邓支队接话道:“或许凶手并不知道卡里没有资金?”
李一亭点头道:“漏洞就出在这里。你想,面对凶手的屠刀,那些富豪还会去保守这样的秘密?而凶手得知银行卡上没钱,还会有兴趣带走?以一个法学博士的智商,似乎不太可能。”
他开玩笑道:“除非想拿回去存钱。”
邓支队笑叱:“荒谬,亏你想得出来,除了这位法学博士或许头脑突然短路的原因,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银行卡确实另有用途。”
李一亭道:“正是,看来首长您并未老糊涂嘛。”
邓支队佯怒道:“闭上你的鸟嘴,继续说,还有什么漏洞?”
李一亭道:“闭上鸟嘴以后,恐怕既没法说,更没有漏洞。”
邓支队笑道:“那行,你就继续放屁,恕我不奉陪。”
李一亭忙道:“得了,得了,我说,第三个问题就是那枚指纹。我非常好奇,案子都发生一年多了,是什么地方来的技术专家这么神奇,居然还能在案发现场提取到如此重要的一枚指纹,那该是在多么神奇的一个杯子上啊。还有,难道那枚指纹是用九阳神功或者九阴白骨爪印上去的吗?”
邓支队这回没有笑,他思索片刻终于道:“这些都是你个人的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而且除了跟我讲,没有人会听你咧咧。”
李一亭道:“拜托,你是支队长,你可以让我去调查取证嘛,最少也要让我亲自审讯一下高盛阳。”
邓支队问:“你需要多长的时间进行调查?”
李一亭算算:“东北三省这么大,怎么说也得给个十天半个月吧。”
邓支队冷冷地道:“你这独来独往的毛病又开始犯了,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铁的事实,刚才收到上级指示,为了平息舆论,维护国家形象,维持社会稳定,警方必须在七日内结案。”
李一亭的心沉到谷底。
“难道破案也采用计划经济的手法?”
邓支队挥挥手,不耐烦地道:“这事你不要问我,胡政委会给你满意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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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稀奇,支队长谈完话,支队政委还要谈。
支队政委姓胡,他与邓支队不同,在公务员队伍基本算是干到终点,主要是年纪太大,没有上升空间,他今年已经58岁,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
李一亭看着他那张“酒精”考验、圆滑世故的脸,不禁无限感慨:
“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变成这般模样吧?”
胡政委殷勤地倒水,然后递烟:“来来来,李科长,咱们聊聊。唉呀,好久没有跟你聊聊天啦。”
李一亭不知该说什么好。
胡政委眯着眼,戴上老花镜,拿出个笔记本,在上面一笔一划地不知划拉些什么,架势倒有些像沈明月进行采访的样子。
“嗯,李科长,你辛苦啦!”
李一亭赶紧道:“没有没有,首长您才辛苦。”
“唉呀,李科长是我们支队的栋梁之材啊,做出很大的贡献,现在也是我们局里的老资格喽,真是不容易啊。”胡政委似乎很感慨。
李一亭道:“这哪能跟首长您比呢?”
“嗯,嗯,嗯,家里都还好吧?”胡政委很关心地道。
“挺好,都挺好的。”李一亭连连点头。
胡政委似乎想起什么:“哎呦,我差点忘了,李科长还没有结婚呢吧?你可别眼光太高喔——”
李一亭不好意思地道:“哪能啊,您看我这长相、这条件,想找个合适的都不容易,哪里还敢去挑三拣四。”
胡政委眯瞪一下眼:“诶?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们的警官都是千挑百选才能送入警校,那都是社会才俊,不论地位、长相,各方面的条件那都是拿得出手的,不能妄自菲薄啊,李科长。”
李一亭陪笑道:“那是,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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