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学堂中,沐羽运笔如飞。
文院入学考试的主要范围,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与孟歌笑教授的教材不谋而合。
每本书大概各考四分之一,只不过题目不拘形式,并非简单默写,而是更精湛深刻,引人深思。
学堂中的气氛一阵凝重,一些学子眉头紧皱,下笔斟酌,似乎遇到难题。
他们皆是死记硬背,应付一般的考试绰绰有余,背起课本诗文,也能滔滔不绝,常常被人夸赞“聪慧、记性好”。
然而他们真的理解通透了吗?或许并不尽然。
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恨不得把墨水吞进腹中,才能出口成章。
然而对于沐羽来说,这些问题虽然困难,仔细思考却能答出。
孟歌笑上课之时,常常引经据典,细究每段课文深意,并举例生活中的现象,拓宽学生的思维。
这就是拥有一个好老师的优势,也是寒门学子求学艰难的困难所在。
世家门阀尊贵,给子女的先天条件优渥,只要子女努力,延续父辈的荣光相对来说容易。
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
寒门学子吃苦耐劳,一旦熬出头来,必定是真才实学,得贤君器重;世家子弟,含着金汤匙出声,娇生惯养,膏粱纨绔亦占多数。
有人常感叹人世不公,其实世道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但和其他的私塾、书院比起来,东赵的太学已经对寒门子弟友好太多。国库直接拨款供给一切开销,所有学生不需交纳高额的学杂费。
但是,天上也不会掉馅饼。
据说,太学的学子一旦毕业,将来只能在东赵为官。皇帝不为敌国培养人才栋梁,到头来徒为他人做嫁衣。
至于其中如何运作,具体有哪些手段来保障学子不外流,沐羽便不清楚了。
当然,沐羽生在东赵,长在东赵,父亲又在朝廷身居要职,将来即便不为官,也不会投身他国。
不过,有一人……
沐羽想起了肖天策。
孟歌笑说过,肖天策来自南楚,未来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宿敌。
肖天策之所以来东赵求学,不过是为了定下赌约谋求传人之位,以及进行“三性考验”中的耐性考验。
“既然如此,他多半不会留在东赵……”沐羽心念一动,忍不住向肖天策的位置看去。
肖天策坐在前面,背影挺直,透露着一丝桀骜。
他似有所感,微微侧头,余光瞥向后面的沐羽,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自信而又孤傲。
令沐羽意想不到的是,肖天策突然“刷”的一声,蓦然站起来了。
在众人埋头答题的环境中,他傲然独立,显得那么突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疯了?
众人愕然,连监察老师都愣住了。
旋即,老师露出了严肃而愤怒的表情,认为有人要破坏考试纪律。
然而就在此时,肖天策拿起来了试卷,迈步走到老师面前,双手将试卷呈交了上去。
老师面露吃惊,接过试卷扫视了几眼,惊讶神色更浓,想要再看一眼刚刚的学生,却发现肖天策已经走出了学堂。
众学子尽皆失色,他们哪还不知道,肖天策这是答完题目了?
可是考试时间才过去一半啊!而且交卷的孩子年龄极小,这让他们面红耳赤,情何以堪?
“说不定是放弃了。”有人喃喃自语。
“看他如此自信,不像啊……”有人低声道。
“哼,不可能。定是破罐子破摔了。他若能过,我便把试卷吃了!”也有人不信。
监察老师眉毛一竖,沉声道:“肃静!”
众学子顿时一片安静,不敢违抗纪律。
只有沐羽一直默然不语。
在肖天策出门的那一刻,投过来了嚣张的眼神,无声挑衅,令人不爽。
沐羽不予理会,此时他的试卷,也已经做到了最后一题。
题目:九月将尽,农渔丰收,萧萧秋意正浓。请以深秋为背景,题一诗。言、绝、律等体裁不限,格意上乘者为佳。
沐羽沉吟片刻,提笔从容,刷刷刷写下一诗。
最后检查一遍,满意地点头,也站起身来把卷子交了。
众学子震惊地看着他,年龄明显比刚才那位更小!
然而,却同样从容不迫。
他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时间学堂内极静,落针可闻。
怎么回事?刚刚那个才走,又来一个?
天才还是蠢才?
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虚张声势?
怪胎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那监察老师扫了几眼试卷,神色一阵动容,连忙往门口看去。
然而沐羽的背影已经遥不可见,身在十数丈之外了。
沐羽走出考场,张榜出成绩要等明天,此刻为时尚早,他打算去看看武院的考试。
然而太学占地甚广,房屋阁楼掩映于山林,道路弯弯绕绕,让沐羽一时迷路,颇为头疼。
“孩子,你在找什么?”苍老的声音响起。
大门口那个白眉毛的老头子又出现了,瞪着绿豆大的眼睛,他拿着扫把,正在清理地上的落叶。
沐羽好奇地看着他,之前在守门,现在又在扫地,学子们还很敬畏他,这个老先生到底是做什么的?
“请问老先生,武院考试在哪里进行?”沐羽问道。
“咦,是你,小娃娃。”老头子认出了他,他指向东面,“你要找那个小女娃?往这边走就行了,那里有一片校场。”
沐羽行礼告别,对其甚是尊敬。
尊老是美德,就算是他的真实年龄,在这位起码有古稀之龄的老爷爷面前,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娃娃”。
他朝老头子所指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视野猛然开阔,眼前出现一个占地颇大的校场。
秋高气爽,天气清明,一只鹞鹰在天上盘旋。
众多体格健壮的少年坐在地上喘息,汗如雨下,浑身都湿透,有些人脱下上衣,露出结实的肌肉。
校场上,还有一个柔弱瘦小的身影在跑步,摇摇晃晃,有些步履蹒跚。
很显然,她已经达到极限了,然而距离目标还差一圈。
“没想到能坚持到现在,听说她只有八岁呢。”有少年感叹。
“可惜就算跑完了,分数也会很低。”有人惋惜。
“第一次有女子报考武院,不管怎么说,她很勇敢!”习武的少年大多坦率直爽,不吝赞美。
众少年议论纷纷,同时对女孩充满好奇。
究竟出于怎样的目的,才来这累死人不偿命的武院呢?
女孩满头大汗,发丝散乱,缕缕刘海贴在洁白的额头上,上气不接下气,脸蛋通红,目光迷离,完全凭一股坚定的意志在支撑。
一个身材格外雄壮的方脸少年看着,有些动容。
他扫视一众兄弟,宣布道:“若是她最后通过,成为我们的同窗,那我不希望任何人欺负她。”
这方脸少年似乎在这帮人里颇有威严。
其他人闻言纷纷附和,道:“萧兄所言甚是,这女孩心志坚定,犹胜我等,令人佩服。不可因其性别而轻视或排挤。”
萧姓少年点了点头。他出身名门,说话有些份量,这群子弟同样出身武官世家,隐隐之间尊他为首。
“这位大哥,真是剑胆琴心、侠骨柔情,令人钦佩仰慕。在下沐羽,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说话带着三分江湖气。
萧姓少年一愣,往旁边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男孩走了过来,清秀俊逸,看起来七八岁左右,唇红齿白,书生气十足。
一看就是文院的学子。
萧姓少年皱眉。
文院的人来此作甚?他向来对酸儒有些成见,但也不好无礼,自我介绍道:“萧忠。”
沐羽笑了笑,盘膝坐下。
周围顿时投来一道道不解或不善的目光,场面陷入尴尬的沉默。
沐羽却不以为意,对众人拱了拱手,说道:
“在下方才听见各位大哥的对话,知道众位都是仗义慷慨、豪气干云的男子汉大丈夫,不屑于轻视女流,日后定然也是顶天立地、碧血丹心的英雄豪杰。小弟十分钦佩,特来拜见,还望各位大哥不要嫌弃。”
这一通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一众少年顿时骨软筋酥、飘飘欲仙。
这些少年从小习武,大多崇尚侠义忠善,心怀为国为民的英雄情怀。
又正值热血的青春年华,好出风头,被沐羽这一夸,当真是怡然自得、心满意足,一个个昂起了头颅,志得意满。
“关照同伴,保护女子,吾辈分内之事。不足一提,不足一提!”有人义正言辞。
“同窗之间,自然要互相照拂,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休得再提。”有人挥了挥手,慷慨陈词。
“小兄弟言重了!”有人笑着点头,“我看你也是侠肝义胆、忠良之士,留在文院可惜了,不如也加入我武院好了。”竟然想挖墙角!
沐羽哭笑不得。
若不是担心赵月莹今后的处境,他也不会和这些武院学子刻意攀谈。
现在一看,这些人率性直爽,并无太深城府,应无大问题。
唯一沉默的,只有萧忠。
萧忠看着沐羽,面无表情,心中却想:这么小的孩子,场面话便说得一套一套的,文院的人果然都是狡猾的狐狸!
沐羽瞧见萧忠一直在打量自己,知道他余虑未消,心有防范,于是指了指远处的赵月莹,说道:
“实不相瞒,这个还在跑步的女孩,是我世伯家的女儿,与我关系甚好。小弟我担心她能否通过考试,于是便过来一看。”
几个少年顿时长长地“哦”了一声。
有几个人挤眉弄眼,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拍了拍沐羽的肩膀。
“可以啊,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
萧忠目光中卸下一些防备,点头道:“我们一共有两场考试,这是第一场。每场考试占五分,总分十分,需要六分及以上才能通过。”
萧忠看了看还在跑步的赵月莹,有些担忧兼惋惜,道:“只要她能跑完,便有希望;若是跑不完,第一场分数为零,哪怕第二场满分也无济于事。”
沐羽闻言沉默,站起身来,望向不远处还在坚持的身影。
就在这时,有少年突然叫道:“她跑完啦!”
只见那道柔弱瘦小的身影,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如同一根绷紧的弦,即将断裂。
赵月莹不知有多少次达到了极限、又超越了极限,到最后她意识都不清晰了,脑海中只剩下了两个字:“坚持!”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她跑完啦!”
赵月莹顿时放松。好似完成了使命,身心都放松下来,终于可以休息了。接着眼前便黑了过去。
众少年惊呼道:“不好!”
只见赵月莹脚步停止,身体前倾,直接一头倒下。
众少年坐在地上,相隔数丈有余,根本来不及相助。
这校场是砂石地面,粗糙无比,擦破皮肤是难免的,若是伤及面部,恐怕要破相,有段时间不能见人了。
这对于爱美的女孩来说,不是一件小事。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窜了出去。
如同离弦飞箭,带起一阵风,众人眼前一花。
“是他!”萧忠惊讶。
他已放弃抢救,没想到一旁的沐羽动了,瞬间像弹簧一般窜了出去。
“好快!”
沐羽只有脚尖在地上虚点,双臂舒展,身体前倾,白衣摩擦空气发出猎猎声,好像真的飞了起来。
他一掠而过,疾冲向跌倒的赵月莹。
“唳!”
鹞鹰在天上盘旋,盯住了地上飞驰的白影,误以为是兔子,“刷”的一声俯冲直下。
“好样的!”众少年惊呼。
就在赵月莹倒地的前一刻,沐羽将将赶到,直接翻身扑在地上,正面向上,接住跌倒的女孩,用自身当缓冲的肉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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