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不寻常的夏天,我拿到了京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物理学专业,进入了所谓的“天才班”。当时我在冀北县城里读的高中,吊儿郎当的我学习成绩也算拔尖。误打误撞的获得了国家重点培养的提前批考试的名额,本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可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我竟然超出了分数线五十多分,历次考试中从未有过的高分,把我自己都吓一跳,在当时名列榜首,因为国家政策特殊照顾,还有一笔丰厚的奖学金。一个小县城,每年也就有不多的几个学生能考上重点大学,而我就成为了其中的一个。
收到消息的那天,我的中学老师、校长,还有村长亲自到我家门口,把通知书地送到了我的手上。这对于一个平凡的家庭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荣耀。那天奶奶宰了家里的大公鸡,又让大伯和大娘去镇上买了新鲜的肉、菜,回家好好犒劳了我一顿,校长和老师对我一顿乱夸,完全不是当时我逃课被抓时候的凶神恶煞。村长还不停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啊好啊,咱们村也出了个状元郎,以后学成归来别忘了生你养你的村子!说到这里,我竟然不自觉的想起小时候村里小伙伴对我的嘲笑和白眼,想起我爹的死和娘的失踪,说我没爹没娘是杂种这些话,说实话,这个村子,除了奶奶、大伯大娘是真心疼爱我的人,仿佛真的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也许是六亲缘浅、天性凉薄,无用时,人人踩踏你,这还没有什么大用,只是考上个学,仿佛一夜间就换了个嘴脸,可笑,可笑。回过神来,还是对着村长报以客气的微笑。再看奶奶呢?则是笑得合不拢嘴,不住的给一桌子人夹菜。大娘在灶台前也忙活个不停,大伯已经被灌得稀里哗啦了,还在开心的喝着酒。就这样,一顿午饭硬是吃到了三点钟,我耐不住这样的场面,直接跟大人们说,我要出去玩。村里吃饭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奶奶看我调皮不知道接待客人,还呵斥了我一句,但是村长大人发话说,孩子开心,肯定想去找他的好朋友玩了,就让他去吧。听他这么说,我感激地看了村长一样,轻快的一跳下了凳子,走出了屋门。
其实我并没有想去找谁玩,因为平时我也不喜欢和人交流,但是什么事情心里都清楚地很,谁对我好,谁要欺负我,往往之前就会有所警觉。和人交流,能点头摇头微笑瞪眼就绝对不说话,能说一个字就绝不说两个字,能说一句话就绝不说两句话,就是我的原则。因此,虽然朋友不多,但得罪的人也不多。因为平时思考的多,在学习上也从来没拉下,甚至是出奇的好,连跳两级,从一年级直接上了三年级,初中高中不允许跳级,但我学的也飞快,初中和高中,分别只用两年就把课业内容自学完,剩下的时光,便是自己的了。
虽说老师总是喜欢学习好的学生,但是一般对我没什么好印象,为什么呢?因为我总是逃课,逃课也不干什么,就爬到学校墙头上看天空发呆,老师找到我问我在干嘛,我也是秉承着我的说话原则,淡淡的瞅瞅老师,一声不吭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该干嘛干嘛。如今这样的情况,既为奶奶和大伯大娘他们争了光,老师们也开心给他们挣了荣誉,没准还有奖金,便是最好了。
这样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颗大槐树下,槐树对面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咦?这是哪儿?好像以前来过。虽说我在村子里长大,但其实对这个村子没有特别熟悉。小时候生过一次大病,据奶奶说,病好之后,我就从一个活泼爱说话的小孩儿变得越来越孤僻,之前总爱乱跑,但是病好之后却天性大变,最喜欢看天空发呆。奶奶看我痴痴傻傻不爱玩,也着急,便早早送我去镇上上了学,想让我多跟别的孩子交流交流,我呢?还真就只认得上学的路子。因此,对我来说,这村子里虽然不大,但走迷路对我来说,也正常。
但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槐树前面,竟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温暖的,慈爱的,好像母亲在我身边一样。唉,母亲?我的记忆也是从病好之后开始的,记忆中只有奶奶、大伯和大娘,母亲的记忆,恐怕就是我时时刻刻揣在兜里的桃木簪吧,这是娘生前最爱的一个首饰,奶奶说,这是那天从散落一地的首饰针线中,找到的,是她日常最爱的一只簪,却没有带走,只上边多了一行镌刻的字——我儿勿寻——显然是已经准备好要离开了。我从兜里拿出这只簪,抚摸着上面这一行娟秀的字,就好像握住了娘拿着笔的手,也是温暖的,慈爱的。可这“我儿勿寻”四字,又像是放飞的一只风筝,它上下飞舞,又执着的自己斩断了思念的线,让人寻也不是,不寻也不是。
哎!不说了,我也不是矫情的人,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可是想到这里,思绪却控制不住,心想,有个娘,该是多好多好的事儿啊!我考上了好大学,娘肯定很开心。想着想着,手里握着桃木簪,望着天空发呆的我,忽然一阵困意袭来,竟然背靠着槐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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