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在晚点名前一刻踏进队列,匆匆吼了一声“到”也算是赶上了。我以为我得挨骂,结果排长隔着人堆瞪我一眼,恶狠狠勾上点名册也没多说别的。我后知后觉想着他怎么今天脾气这样好,结果一转头看见个没见过的军官正站在二楼朝下望着我们。
那是场突击检查,营长的越野车是忽然开到新兵连宿舍楼下的。
营长身边站着我们连长,两个人一并跨列着,把阶下每个人看得从头凉到脚。我有点迟钝,是等排长点名到石双双结果没应答时才开始手脚发凉的,一排长点了一遍就哑巴了,略过去点下一个,假装自己看错行似的,结果非是石双双好死不死地这一刻拿着脸盆叮咣二五地小跑过来,一片寂静里吼了一声报告。排长脸色发青让他入列,眼睛时不时往二楼瞟。
周末刚洗过澡的气氛顿时被压抑成了冰,反而是营长一直带着笑和连长说着什么,偏头看见底下一群死气沉沉的集体性沉默。
“让新兵同志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耽误连队活动。”
寂静里严良先下了“齐步走”的口令,该做的是列队带回宿舍。我们一班宿舍在二楼,经过营长身边时我紧张得摆臂都不会了。我是队尾,进门时营长居然跟在我后面走进来。连长陈树宝站在我们班门口看着,营长没做别的,就是各处用手指擦一擦看看有没有灰,又弯腰看了看我的被子。石双双也发觉大事不太妙,营长走来走去我们气都不敢喘。
严良目光没有移,只是看我们,营长走到他面前时严良立正敬礼,营长冲他点一点头。
“内务做得好。”
营长走到石双双面前,石双双敬礼都差点举错手。
“我让后勤加强保障,想你们这年新兵每周能洗上一回澡。现在你们新兵同志是享福,当年我下连的时候三个月才洗了两回。”
营长是个看上去很和气的人,但就是能一眼把人看得淌冷汗,他说着话都还是笑的。石双双不知道怎么回,张张嘴结结巴巴说了句谢谢首长,我真同情他。
“新兵同志刚才晚点名去哪儿了?”
这句没有转折的话让我先腿软了一阵,营长根本没等石双双答话就又说了一句“抽烟去了吧,味都没洗掉”,说完就走回严良面前。
“让你来带新兵,你得把特功六连的钢铁纪律带过来。”
“是。”
门口连长的脸色已经黑了,等营长走出去,指了指我们墙上刚挂上的流动红旗说了句“摘了”,我看见一直面不改色的严良裤缝边的手攥成拳。
我那时甚至没良心地松了口气,当年我一个没上衔的新兵什么都不懂,一面旗摘掉的是一个十年兵的尊严,这对老兵严良而言胜于一切,那时的我还理解不了。
严良低声“列队”,关上门以后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集体挨打。严良从石双双手上抽走铁脸盆,从左到右挨着照着脸抽下去。抽过一轮他问“谁藏烟了”,没人答话又从右到左抽回去。我是队尾,没间隔的两下都把我抽懵了,这一轮没打到头石双双就喊到“报告是我”。
“烟是谁的?”
“报告我的。”
“你的,你平时藏在哪?”
“……”
石双双说不出来,点验查过,违禁搜过,我没告诉过他我把烟藏在哪儿。从晚点名起气氛就压得窒息,我精神也快崩溃了,要因为这件事再连累任何一个人,我觉得今后再也抬不起头了。我说“报告”时,声音都听不出是我自己的。
严良把脸盆“咣”一声掼在我脚边,严良缴了我的烟,从班排长那儿又拿来两条,跟着进来的还有二班长。
“你抽了吗?”
我说没有,严良就走过我,让六六他们把门窗都关死,拣起脸盆扣在石双双头上,两条烟递给他说“半小时抽完”,一班人全懵了。
“陆百坡。”
留下二班长看着,严良带我一个人出了宿舍楼,他带我去的是禁闭室。我第一次进禁闭室,铁门关上特别安静,寸大点地方放一张铁床,人转身都困难。严良解腰带,我已经麻木到不太知道害怕,心里想的是我的衣服和澡肯定是白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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