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又臭又长的梦,梦里卡车嘶吼火车长鸣,我醒来时觉得好荒唐,怎么会梦到自己去大西北当了兵。
“老陆——!我要饿死了!”
阳光刺得眼疼,我嚷嚷着翻了个身,结果咣当一头撞在冰凉的铁栏杆上。军容镜前的严良回头瞥了我一眼,我脸上烫得发烧,严良没有多理我,踩着扎扎响的军靴踏出门去,我睁眼望着头顶严良的床板,心里一阵哀凉。
这又臭又长的原来是我陆百年的人生。
我被严良按在马扎上理发,部队管理发叫“从头开始”。一把剃头推子从我后脑勺一直推到头顶,严良只用两分钟就给我推成了个劳改犯。
我站在一地碎发里,定定站在军容镜前看自己,我抬手摸了摸自己扎手的发茬,竟从这张陌生的脸上看到了点亲生哥哥的影子,但我嘴上不认,我觉得这么想有点侮辱陆百年。
严良又陆续接来几个新兵,一班终于不那么空荡荡了。新来的战友进门就看到我在马扎上背《内务条令》,或者是正跪着趴着蹂躏我那一床棉花包似的被子。看见我秃瓢似的脑袋他们八个人里起码有七个笑了,还有一个笑得特别大声,但我怀着丝同情一声不吭,反正严良铁腕手段一视同仁,转眼我们九个就给理成了一律的秃瓢。
笑得特别大声的那个是个广东兵,严良分他在六床,他说话有点大舌头,后来他的外号是六六。新晋劳改犯六六哭丧着脸,也觉得之前贸然笑话我不太地道,主动凑过来问我脸上怎么受的伤,我没理他,还是闷头拿马扎压被子,不忍心打破我新战友们的军旅梦。
三五三团的新兵到齐之前,翻来滚去压军被是我两天里除了吃喝拉撒外的全部记忆。我从睁眼压到熄灯,拿马扎压拿手肘磨,我的新被子始终是不成形的棉花包。严良那一床棱角分明的军被摆在我眼前,那份整洁简直不近人情,让我看一眼就头皮发麻。我腰酸背痛,越发绝望,我的膝盖和手肘破皮流血又结了痂,我搞不懂内务条令和当兵有什么关系,简直是莫名其妙的折磨。严良没和我多解释,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我在无休止的翻滚中只觉得人生暗无天日,直到一排一班的地板上陆续有了九个翻滚的新兵。我那时真羡慕广东兵六六,他来的最晚,六六这批兵来的当晚就是新训大会,他没翻滚几个钟头就迎解放了,不像最早来的我多受了三天的罪。
我们第一次集体列队带出,严良押队带我们走进灯光通明的礼堂。阶梯礼堂里挤着三百多个乌泱泱的人头,从没说话的军工干部第一次讲了话,他是我们的新训连长,连长对我们吼,“坐下”,椅子劈里啪啦响成一片,而后他吼“起立”。三百多个新兵只觉得莫名其妙,甚至还挺有趣,我们之间有老乡有朋友,几个没眼色的新兵蛋子还在小声打闹,互相嘲弄对方的发型和刚穿军装的傻样,嘻嘻哈哈站了起来又听到一声炸雷似的“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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