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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132年10月,几乎摧毁人类文明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的六个月前。在东大陆中部的一座小城里举行了一场普普通通的葬礼。
所谓普通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而言,葬礼朴素但很正式。对于站在一众宾客之前,紧盯着棺椁下葬的三个男人来说,这场葬礼带走了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且是唯一重要的人——一个丈夫的妻子和两个儿子的母亲。
葬礼结束后,前来吊唁的宾客相继离开,一共就只有寥寥十几人而已。意识平移的技术已经风靡许久,这座小城里坚持不想成为仿生人的已经不多了。
在这个时代,如此正式的葬礼已经很少见了。即便是最反感成为仿生人的人类,在面对死亡时大多也不会坚持。在作为仿生人活下去与死亡之间做选择,并不是什么难题。
这场葬礼的主角是个温柔贤惠善良美丽的女人,她当得起世间一切对母亲的赞美。她不是一个排斥新技术的人,甚至曾经一度想要转化成仿生人。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身体正在老去的过程里,更换一副身体得以更长时间陪伴孩子,这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选择。
但孩子的父亲并不认可。父亲是一位生物工程的研究员,这年刚满50岁,没有什么杰出的成就。事实上这个时代他的所有同行都没有对得起“杰出”二字的成就,仿生人工程才是时代的主流,他们还没有彻底失去生活来源只是因为学界需要有一点反对的声音而已。至于声音的力度并不重要。
虽然在事业上没有多少值得吹嘘的,但他在家庭美满这方面不输给任何人。或许是研究工作迟迟没有进展的缘故,他强烈反对妻子转化成仿生人的想法,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唯一一件让他据理力争反对的事。
可人类无法预知意外与明天哪个先到。妻子被卷入了一次仿生人类的自杀性狂欢。就是一群热衷于刺激的家伙通过事先备份意识进不同的身体,然后用旧身体体验集体自杀的快感。反正不会真的死,他们在兴头上才不会去顾及有没有波及他人的可能。
说来也是讽刺,原本以永生为目的开发出来的技术,却被一群漠视生命的家伙当成了享乐的玩具。性格极端的仿生人类们的狂欢形式层出不穷,在安全得到保障的前提下,自杀这个行为就成了最强烈的快感来源。甚至还有机构专门为他们提供用于自杀的仿生身体,无法追查所有人的那种。
在这座小城中,妻子不是第一个被波及的普通人,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没有人知道她在死亡来临时想到些什么,大概是与丈夫和儿子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吧。但在丈夫心中,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不阻止妻子成为仿生人,就不会有今天这场葬礼,就不会失去妻子,就不会让两个孩子失去母亲。他是这个家的罪人。
这一年,两个男孩大的19岁,小的14岁。
哥哥是小城学校中大学部的学生会委员,运动天赋很强,长得高高大大的,平日里都是一副酷酷的打扮。今天却哭得像个绝望的孩子。
弟弟头脑出色,虽然小了五岁,却比哥哥高一个年级。目前正在给一位看好他的女教授做助理,那女教授曾经是他父亲的学生,但后来觉得生物工程没有前途,就转去研究应用技术了。后来为研发公司提供了几项基础理论指导,倒是比她的老师更有名气。弟弟平日里比较寡言,喜欢独处。今天一直阴沉着脸,像是无法理解现状似的。
两天后,父亲带着两个儿子一同完成了意识平移,转化成了仿生人。他们自认没有办法接受下一次的亲人离世。
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世界各地都是发生相似的事。不断有人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接受新技术,转化为仿生人。民用技术的大规模普及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无论是什么技术,一旦使用者人数超过某个临界点,指数级的爆发式增长必然会出现。有难度的部分往往在达到临界点之前。
六个月后,战争爆发了。这家的三个男人就和绝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没有人向他们说明过战争的原因,更不曾询问过他们的意见。他们不曾参与到直接的战争中去,他们只是纯粹的战争受害者,只不过是幸运的那一批。
战争初期,有人告诉父亲,两百公里之外有一座保持中立的城市。家乡的小城已经被狂热的仿生人占领,三个男人想了很多办法才得以逃脱。
好不容易熬到了年底,突然有一天,战争结束的消息传到了他们避难的地下堡垒。他们就和其他幸运的人或仿生人一起回到了久违的地面,却没能再看到那和煦的太阳。战争中使用的武器扬起相当厚实的烟尘,挡住了阳光。
他们想要到远方去看看,还没等做好准备,就等来了从远方逃难过来的人。别人告诉他们,哪都别去了,就在这定居吧。至少在半径500公里内,没有被核子武器污染的土地就只剩下附近这一块了。
他们一边庆幸自己的幸运,一边与其他人相互帮衬着定居了下来。起初的生活很困难,这座名为“雪落”的城市战前的掌权者是人类,他们手上掌握着城市中的补给和关键技术性设备的使用权限。但战后人类很难在尘埃中生活,又不能离开太远,核子辐射无处不在,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于是,人类和仿生人开始联手,仿生人的第一项工作是划定能够生存的地区,一开始是建起护栏,之后越建越高,直到建起环绕着城市的高墙。随着时间的推移,尘埃慢慢下沉,距离地表200米以上的空间变得安全起来,仿生人们便为人类建起了高台作为定居点。那时所有人都生活在高台上,只在必要的时候才由仿生人去下面获取物资。就在一切看似安定下来时,仿生人们的意识过载极限可以陆续出现。
很快,时间到了失落纪元47年。父亲的意识过载已经非常严重,当时的意识格式化技术还处在应用初期,成功率无法保证。父亲尝试了两次,却都没有成功。三个月后,父亲在兄弟俩的绝望中完全静默了。
明明说好不要再体验亲人离世,可该来的却还是会来,根本无法改变。
父亲的残骸被送去回收站那天,兄弟俩相互起誓,要两人一起活下去,谁也不能离开彼此。
在之后的一个世纪中,兄弟俩各进行了一次意识格式化。那段时间里对于意识过载的研究日益深入,弟弟凭借过去的履历成了最早一批“雪落城科研组”的成员之一。
忙碌的弟弟没有精力也没有机会感受城市里的风气变化。随着外来仿生人的不断增加,人类感受到了威胁,开始不断强化自己的统治地位,排斥仿生人。当弟弟最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科研组里被排斥到了边缘的边缘时,双方的对立局面已经不可逆转。
后来,哥哥带弟弟加入了伊甸兄弟会。正是在这里,弟弟发现了意识过载的真相,并提出成为欧米伽是延缓意识过载最可行的方法。
兄弟俩也是雪落城中最初两个主动放弃人格,成为所谓欧米伽的仿生人。有没有情感与好恶都不重要,对于生命长度的追求就是人类最本源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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