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撞碎的声音。和黎言记忆中,某一个时刻重合了。她感觉自己似乎从身体中抽离,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喊叫声。
“为什么你活了下来?而我的孩子没有活下来?罪人啊……罪人的孩子……”
方才还温柔对待她的珩姨,却像是发了狂那样,手指抠挖她的双肩。
那时的记忆异常混乱,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路上被人叫住,是自己的同桌,黎昭。
“你怎么了?怎么从我家出来?妈妈她……不,珩姨她对你怎么了?”
黎言没有说话,她只是在哭。
以前的种种,以后的未来,她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因为这种事情而哭泣。黎言很少让人看到她的眼泪,黎昭可从未见过女孩子哭,当下就被激起了保护欲,带她到路边的亭子里,从书包里掏出一包纸,帮她擦干眼泪。
“别哭啦……”
其实,黎昭才是那个最想哭的人。
但是他不能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语文老师上课是这么说的。他虽被迫假扮成女孩,却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自己是男子汉,是不能哭的。
那天黎昭很晚才回家,黎珩由此认定了黎言便是告诉谢朝养女身份的罪魁祸首,却没想到这个人应该是黎任。
就在方才初中生的班委口角中,学习委员黎任恶狠狠地告诉副班长黎昭:“你不是黎珩亲生的!”
“什么?”眼看黎昭露出困惑的表情,黎任满意地扯扯嘴角,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你知道你应该姓什么吗?应该是‘谢’吧,因为那个把你放在孤儿院门口的女高中生就是这个名字,谢苒。”
“像她这样的女高中生是被叫做失足少女吧,说不定你还是在什么职高的厕所里出生的,她又没办法养你,真可悲啊。”
这些恶毒的语句始终在他的脑中盘旋,他真想杀了这个得意洋洋的少爷,可是他不能,因为这个少爷,是他得罪不起的。
黎胤行,曾经家族中地位最逼近家主的人,甚至一度支持他的人超过了支持现任家主黎胤通的。
黎昭也是因此,开始下定决心要装作对这段过往不在意的,他甚至央求黎珩让自己改名谢朝,为了纪念他那现在不知在何处的生母。即使他痛恨她,为什么要和一个不知名姓的人发生关系,还生下了他,这个人还偏偏是一个灵能者。
所以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他根本不想承受这一切。
黎任今天心情本就不好,长老院那边对他的要求愈来愈高,压得他喘不过气,于是这些尖锐的情绪,在一次又一次的累积后,终于在他遇到黎泽秋的时候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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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泽秋,我记得你。”他近乎是咬牙切齿了。
“你是谁啊?”黎泽秋挑挑眉,他刚回家族,还没认全人脸。下午他被师兄抓走苦训几小时,现在可是最饿的时候。他绕过明显挡他路的黎任,继续在餐盘里挑挑拣拣。
“我是黎羽,现在托某些人的福,改名黎任。”
黎泽秋挑着凤尾虾的手顿了顿,继续挑挑拣拣。“不知道。”挑完后,他又去下一个餐盘里挑挑拣拣,黎任不依不饶地跟着他,已经有高年级的学生在笑了。
“我是黎胤行的长子,你的竞争对手。”
黎泽秋终于不挑剔食物了,他把自己的餐盘放在一边,“家长们完全有能力废除你这个代理家主,让我成为下一任家主……”黎任还没发表完他的长篇大论,黎泽秋就打断了他,用暴力的方式。
“结”内不能使用灵能,但黎泽秋违反规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觉得我为什么不理你?因为你废物,没资格当我的对手。”少年冰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他还想说些狠话,却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几句,只好学着黎言的样子,作出一个极其鄙夷的表情,“在起点流爽文里,你活不过第五章。”
“少主,您还是先收手吧。”秦墨时劝到。学校里基本都是“伍”和“陆”的学生,很少有“贰”或者“叁”的学生,“结”的限制等级也不过就限制“伍”及之下的学生罢了。
“我,堂堂正正的继承人,为什么不能教训这个乱臣贼子?”少年不屑地挑眉。
“少侮辱人了,黎泽秋。”黎任强忍着黎泽秋的场域带来的压力,这种压力不仅作用于他的肉体,同时也是精神的。
他只觉得很无力,从前他是不懂为什么许璐总是有那么大的压力的,也不明白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他有家长们的庇护,同学们才不敢像对许璐那样对他,而是小心翼翼地巴结。
但是黎泽秋用行动告诉黎任,他不在乎家长们的看法,他甚至无异于在对长老院宣战。
他很想说不公平,可是回头看看他已得的殊荣,无一不是他凭借高贵的血脉获得的,即便他的评级只能勉强够到“肆”,但因为他的父亲是黎胤行——正因为是黎胤行,他被打上耻辱柱。
世俗偏见让所有人万劫不复。
黎言无视了食堂无人走动这一奇异的现象,冲向自助餐区。谢朝很想叫她停下,但是话到嘴边又消失了,食堂里那诡异的气氛和压力不是他能承受的,他近乎失语。
“罪人的孩子,本来就应该去死。”神情冷漠的少年,正对着一个同龄人说道。“活着太便宜他们了。”
黎言后退了几步。黎泽秋注意到了她,“黎言?”
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逃跑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是单纯地觉得,那样的黎泽秋很可怕,不想让那样的他发现无能罪恶的自己。
“罪人啊……罪人的孩子……”
黎珩嘶哑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旁。
“你在害怕什么?难不成……你还把那男孩当作重要的朋友了?”黎瑾低语,像是千年的鬼魂。“像张奕夏那样?”
“黎言,他们根本不会爱你啊。爱你的,永远只会是你自己、我,还有黎城安罢了。世界上活着的人中,根本没有其他人爱你,你是被全世界遗弃的,你的出生不被期许——会有千万个黎英葵利用你登上高位,千万个黎泽秋把你当作妹妹的替代品,千万个张奕夏把你当作满足欲望的消费你,w.kansh可这千千万万个人里没有一个人会像你的父亲那样爱你,甚至无人像元纚那样怨恨你。更别提会有人向我一样包容你了。”
黎言的步子慢了下来,不知何时,她已经走进了“剧院”的后台。
“饿了吧?你一直没吃晚饭。”黎瑾推给她一杯热腾腾的泡面,“快吃吧。”
“黎瑾,你知道我的灵能是什么吗?”吃到一半,黎言突然问。
黎瑾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让别人感觉她没什么心机,尽是春光明媚。“和我一样,是‘域’。但是不要告诉别人,如果要说,就说是‘视灵’或者‘灵视’吧。”
“‘灵视’吧,这个神秘学里早有定义的。”黎言继续吃泡面。
“还有,如果有人问你家里有没有阿兹海姆患者,就说没有。那是一种患者不能控制自我的病,是低能的。患者随时会暴走或者自爆,总之很危险,会被抓起来研究,做实验。”
“记住了。”黎言从泡面中抬起头,眼中闪动着晦暗的光。
“其实这些所谓的灵能不过都是一句话。不要信黎家人教的那些,没有用,他们都是从物质上解释的。但灵力的概念本身就是意识先行于物质。我们的祖先比较聪明,他向当时的黎家家主提出了用语言储存灵能的方法,管这叫‘本言’,或者‘谶言’。英国人就比较蠢,他们用物质贮存。不管如何,这两种东西如今都被刻录在你的血脉中,从你的先祖流传给你,伴随你自己记忆能力的变化而变化。”
“‘域’的本言,你一定要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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