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三位把头看不见仓廒的情况,正自焦虑间。忽然瞅见远处一群人浩浩荡荡,围着一个少年往高台这里走来。
佛狸儿肩上扛着一袋麻包,腋下如携死狗般夹着那个打手,一步步来到高台之上。
钱大看了眼日头,问道:“时辰还没到,莫非胜负已分?”
金三道:“咱们刚刚还在记数,佛狸兄弟扛了十趟,武进兄弟九趟。如果现在就结束,那便是佛狸兄弟胜了。”
佛狸儿笑道:“胜负还在两可之间,路上捡到条死狗,想送给胡二爷炖口汤喝。”
说着将腋下的打手扔在地上,金三站起身来,在那人身上踢了一脚,将他踢翻过身来,看了看面目,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胡二哥的人。”
钱大看了一眼胡二,说道:“胡老二,这不就是你家的富贵吗?一时没看住,钻到马蹄底下去了?”
胡老二看着仆人躺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起身怒道:“好啊,佛狸儿。竟然殴伤我家奴仆,来来来,随我去官厅见通判老爷。”
佛狸儿将肩上的麻包扔到地上,笑道:“合该如此。正好让判官看看,这麻包上的匕首,是谁家的东西。”
胡老二脸上变颜变色,周围人皆冷笑旁观。
胡老二身形一动,忽然抢上前来,就要去拔麻包上的匕首。
只要把凶器抢回手里,再把银钱使足……
胡老二心中想着。
佛狸儿哪容得他撒野,冷不丁一脚踹出,将胡老二直勾勾挑起,倒飞回去,跌在太师椅上。
“好脚法!”
金三眼前一亮,大声赞道。
他是真正走过江湖、刀头舔血的人物,只因受了暗伤,才被派到此处码头上来养老。看见佛狸儿这一脚兔起鹘落,激赏之心,油然而生。
那胡老二吃喝嫖赌,身体都瘘了,吃了佛狸儿这一脚,面如金纸,一口痰噎住,瘫在椅子上直蹬腿。胡老二身旁的随从们赶紧过来,拍前胸打后背,折腾半天才救回来。
钱大金三一看,心里面起腻歪,自己竟然跟这种人称兄道弟,真是一生之辱。
胡老二悠悠转醒,颤颤巍巍伸出手,想要点指佛狸儿,却吃不上劲,手指弯成一个鸡爪,喃喃道:“你……你……你给我等着,咱们的事完不了。”
佛狸儿笑道:“当然没完,这一个时辰已过,我赢你输。掏钱吧。”
金三笑着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二十五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胡二爷,我愿赌服输,您请吧。”
胡老二一听要掏钱,顿时大怒,瞪向金三。金三看他如此不知好歹,冷哼一声,吓得胡老二赶忙转头,看向家人奴仆,“掏钱!”
那奴仆哭丧着脸道:“二爷,您忘了么?咱们出门什么时候带过银子?”
钱大闻言大笑:“胡老二,你果然是好大威风啊。知州出门都要带钱,你胡老二出门,带张哔脸就来了。”
胡老二知道今天栽了,咬牙道:“我一时银子不凑手,还望佛狸哥儿宽限一日。明日里我先在验粮楼定下席位,准备好酒好菜,宴请各位。金三爷您把钱收着,这五十两银子,我一人来掏。”
“五十两?”佛狸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谁告诉你五十两?”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说道:“白纸黑字上面写着,‘无论得银多少,全供兄弟们吃喝。如若中有不足,一赖胡莱由添补’。土坝码头可是有四千个扛夫,怎么着?他们不是你胡老二的兄弟?五十两银子,够他们一人一壶酒,每人半只鸡的吗?”
胡老二惊呼:“你说什么!”
佛狸儿道:“四千个兄弟,一人一壶酒、半只鸡。每人50文不多吧?”
胡老二绝望地喊道:“你到底想怎样!”
佛狸儿看着胡老二,一字一句道:“四千个人,二百两银。”
胡老二瞪着佛狸儿,两眼如同鱼蛋,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
最后嘟囔出一句:“你不要欺人太甚。”
钱大听见佛狸儿狮子大开口,也劝道:“佛狸哥儿,算了吧。道祖老君说过,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这五十两银子你收着,咱们哥几个去楼上饮酒,我请客。”
佛狸儿冷笑道:“钱大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你知道胡老二这一刀想攮在哪吗?”
说着以手为刀,敲了敲自己的脖子。
钱大只得闭嘴不言,他也言尽于此。毕竟劝人大度,天打雷劈。
胡老二早已没了早晨的神气,躺在那里,瞪着眼装死狗。
佛狸儿笑笑,一脚踩住麻包,弯腰将匕首抽出。大米如流水,哗啦啦往外淌。
佛狸儿走到太师椅前,攥住胡老二的头发,将匕首搁在他脖子上,笑问道:“胡二爷,武进能为一抔米杀人,你猜我佛狸敢不敢为二百两银子,割掉你的脑袋?”
他手上稍微用力,匕首陷入肉中,胡老二立时怪叫起来,如同狗叫。两手连拍椅子扶手,哭喊道:“快回去!跟我娘……跟我娘要200两银子回来!快!”
佛狸儿哈哈大笑,后退一步,在衣服上把血抹了,顺势将匕首别在腰带上。
“金三爷?”
佛狸儿看了眼桌上的二十两银子,笑道。
金三笑笑不语,做了个请的手势。
佛狸儿拿起银子,转身向台下一拱手,顺势将银子抛下,朗声道:“武进兄弟,我佛狸儿说到做到,许你10两银子,而今双倍奉上。”
人群中武进纵身而起,在空中接住银子,站在当地,犹自不敢相信。
“佛狸兄弟……这……太多了,太多了。”
佛狸儿笑道:“多乎哉,不多也。我小命虽贱,20两大概还是值的。”
武进将银子攥在手中,心中即是感激,又是怅然。
“佛狸哥儿的命,当然是值钱的。可我清河县柳子集的人命,怎么就分文不值了呢?”
想到那些淹死,饿死,倒卧的同乡同族们,武进不由得手中用力,二十两的银锭,在他手里被生生捏成一个银饼来。
“武进大哥?”
武进耳中忽然听见佛狸哥儿唤他,赶忙拱手道:“兄弟在。”
“劳烦你把左近所有卖蒸饼的、卖馒头的、卖烙馍的、卖米浆的,卖烧鹅的……一切大小吃喝买卖,全都叫过来,胡老二的200两银子,咱们要好好花一花。”
武进闻言,猛地抬头,望向台子上的少年,不敢置信:“佛狸哥儿,你当真要把这200两银子,全都拿来请兄弟们吃喝?”
佛狸儿一弹手中的契约,笑道:“这是当然。”
台下围观之人闻言,嗡地一声,如同炸锅。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即将昼食的码头上,流言与震惊齐飞。
“你听说了么?佛狸哥儿要请咱们吃饭!”
“我又不认识他,请我吃饭做甚?”
“人家不是请你一个,是请整个土坝码头,四千多个兄弟!”
“疯癫了吧?这不得100多两?把他卖了熬汤,也榨不出这么多油啊。”
“谁知道呢……你看!那不烧鸡郑吗?他怎么跑这来了。还有豆汁王、焦圈李!”
佛狸儿站在高台之上,能够看见八方小贩如蚁闻糖一般,向这边聚来。
胡老二家的银子还没送到,想必是武进用自己手里的银子做了定金,小贩们才敢舍了当地的生意,跟他搬到这边。
此时日头已经微微西斜,原本已经到饭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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