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阳即将消失前,一辆印有“江东市殡仪馆”字样、通体漆黑的金杯海狮缓缓驶入了通往市区的路。
没走几分钟,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灵车的车灯闪烁了几下,随后两道黄光撒向前方。
车里一共坐了两人,司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外加副驾驶座一个十八九岁的沉默少年。
两人没说话。
这条路的路灯相隔很远,司机老张一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左脚几乎就没离开过刹车,好像生怕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来一样。
相比之下,一旁的少年则淡定很多。
他把玩着一捆细钢丝,像是翻花绳一样在手指间缠来绕去。
“周默。”
兴许是受不了车里这沉默中带着尴尬的气氛,司机老张突然转头喊了一声。
没反应。
“小周!”老张稍微提高了音量。
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有些沉闷,一下子惊醒了正在发呆的少年。
“怎么了?”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上现出了茫然之色。
老张被他这迟钝的反应给逗乐了,笑问道:
“你小子,在想什么呢?”
“算账。”
“算账?算什……哦~”老张一愣,旋即又像想起了什么。
“你亲戚那边的账?还欠多少?”
少年收起钢丝,皱眉想了片刻后,竖出三个手指。
“三万?”
“三十万。”
“多少??三十万??”老张一听,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怎么越还越多了还?去年你不是说还剩十二万?高利贷吗?难不成你借的高利贷??”
不怪他大惊小怪,因为周默的事殡仪馆里的员工们几乎都知道,十岁时父亲出了车祸,人当场死亡。
第二年母亲又被查出了胃癌晚期,治了一年,也疼了一年,最后还是没能坚持到周默小学毕业,在周默十三岁那年便撒手而去。
俗话说,一人得癌,全家受罪。
母亲一年多的治疗时间里,先是耗光了二老存了四五年的八万多积蓄,然后又用老家的二层小洋楼抵押了十万。
还有跟父母的亲戚们借的那些,零零碎碎加起来,总共也就花了二十多万。
要知道,周默是前年接替的一位老员工的位置,工资待遇全是按照老员工的标准来的,一年的工资怎么说也得十万以上。
加上平时省吃俭用,更是连衣服都得穿烂了才舍得买,就为了还那十几万的债。
结果两年多下来非但没有减少,欠款反而越堆越多,老张严重怀疑周默是借了高利贷。
老张一边开车,一边紧皱着眉头。
“小周啊,你是不是借高利贷了?我告诉你,那玩意儿可碰不得!”
周默摇了摇头。
“不是高利贷,是我大伯那边。他把用房子抵押的十万块给还了,我想要房子就得花三十万买回去。”
“什么玩意儿?十万的房子让你花三十万买回去??”老张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落井下石的操性,是你亲大伯不是??”
“亲的。”周默点头。
“所以呢?你真打算花三十万买回来?”
“那是我爸妈一点一滴攒起来的房子。”
虽然没有直说,但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唉。”
老张无话可说,周默他大伯这么做一没违法二没犯忌,连周默自己也认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能感叹现在的亲戚,真的一个比一个恶心。
相较于老张的气愤,周默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对他来讲这只是一笔你情我愿的生意而已。
除了父母,他从来不觉得那些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的人,跟自己哪怕有一丝的血脉联系。
说白了,大家都是为了钱而已。
周默依稀还记得,母亲刚去世时,那些亲戚就将他家的东西搜刮一空的场景。
当时,还未满13岁的周默茫然不知地坐在门槛上,看着自己的堂弟堂妹们搬走自己的玩具。
将母亲下葬后,那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把他送到了福利院,生怕惹上周默这个麻烦。
“小默,你先在这里和那些小朋友玩儿几天,过阵子大伯大娘再来接你好不好?乖!”
大娘当初是这么跟他说的,但从那时候起他们就再也没出现过……
“说起来,你还得好好感谢老陈呐。”老张突然感慨了一声。
“陈爷爷吗……”听到老陈这两个字,周默那张漠然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老张口中的老陈,正是被周默两年前顶替的那位殡仪馆老员工。
老陈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从殡仪馆开业之初就在这里工作,这一干就是三十多年。
他没有子女后人,到老都是孤寡老人一个,这辈子赚的钱几乎都捐给了福利院。
周默就是受益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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