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一中,语文组办公室。
西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不开灯,就已经很亮堂。
明天就是周末,多数老师们都下班了,屋子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前还坐着人,在他对面是两个学生,一男一女,女生手里握着一卷线状古本《全唐诗》,男生哈欠连天,昏昏欲睡。
高三十班的班主任,李祥云拿起桌子上的茶杯,见林妙文还把《全唐诗》拿在手里,敲了敲桌子。
“把你那几本书都交上来。”
林妙文长得文静而甜美,身着蓝白运动校服,背后是银灰色双肩背包,留着很学生气的齐肩发,鼻梁上架着大大的黑色粗框眼镜,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
“不行。”
林妙文说话的时候极为真诚,而因为她太过真诚,甚至显露出一种呆呆的感觉。
收缴书本被拒绝让李祥云眉头簇起,正要训斥,林妙文却拿起书向他展示。
“太贵,弄丢了老师赔不起。”
书本的装帧看起来就很有年头,样子颇为古旧,因为保藏的好,书页还很整洁。
李祥云吃了个瘪,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林妙文今年才转到十班,李祥云对她的家境并不了解,不知道这话的真假,不过也没有底气再让她交书:“说说吧,你怎么回事,上课不带课本,书桌里只有一套全唐诗,我纳了闷了,难道考纲改了,以后高考是只考古诗了不成?”
说着吹开茶梗,饮了口水,滋润并不干燥的嘴巴。
林妙文粉嫩的舌尖轻叩唇齿,吐出清脆的音节。
“我不高考,我要当诗人。”
“噗!”
李祥云没忍住,把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呛得咳嗽半天,才蹙着眉头道:“咳咳,林妙文,你但凡说当个作家,我都觉得你靠谱点,你觉得当诗人有什么用?还看古体诗,谁会读现代人写的古诗?你……”
“我家有钱。”
“呃......”
林妙文一句话把李祥云之后的长篇大论全噎住了。
“噗嗤。”
楚闲作为一同挨训的人,着实不该笑,但林妙文一连串的大实话,让他努力忍了很久,却还是乐出了声。
“笑!还好意思笑!你比她还恶劣,天天上课睡大觉,每个老师都跟我反应过,作为你的班主任,我丢脸啊,天天这么睡,你是能一梦通五经啊?”
说到上课睡觉,楚闲也是脸色发苦。
一梦通五经倒没有,但他从三个月前开始,确实天天做梦,而且梦境的内容完全相同,只要一睡着,那个梦就会潜入他的梦乡,如跗骨之蛆一样纠缠着他,不管是在床上,还是高三十班最后一排靠墙角的课桌上。
开始时梦的画面还有些模糊不清,只能影影绰绰看到是在一个烟雾缭绕的地方,有一个十丈高的巨大身影,手执五六丈长的长条物,挥向脚下的雾气中。
有毫光穿破雾气,接着就响起震耳欲聋的吼叫之声,震天动地,声如雷鸣。
在吼声响起后,他就会醒过来,无论睡多久,这个梦都正好结束。
起先楚闲想象不出有什么生物能发出这样振聋发聩的声音,有些类似牛叫,但比牛叫更高亢,更具有穿透力,震颤的频率更高。
但就在刚才的英语课上,他的梦境清晰了起来。
教课的不是本班的英语老师,他们原来的老师前几天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胳膊。
代课老师原来是教隔壁班的,名叫秋茗,今年刚研究生毕业,因为隔壁班以前的英语老师生孩子去了,所以她考进学校后直接执教了高三年级。
秋茗长相青春靓丽,姿容出众,她如果出道,绝对可以横扫当下的影视圈,所以入校时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无论男女,很多学生会趁她在教室的时候,找机会扒十一班的窗户,只为一睹风姿。
楚闲一则是想给代课老师面子,二则也是快高考了,看一眼少一眼,是很不愿意在这节英语课上睡觉的,但是当巨大的困意袭来的时候,他又无法抗拒地睡了过去,陷入了那个一如既往的梦境。
可不知为何,以前都是朦朦胧胧的梦境,这次却变得清晰起来。
他视线分明地看到了那个十丈高的身影,和他手中的条状物。
那是一个巨人,遍身金甲熠熠生辉,巍峨的身躯如同神祇一般,散发着震慑人心的无上威势。
神奇、神秘而神圣。
他手中的条状物是一柄剑。
造型古朴典雅,剑格上篆刻饕餮纹,纹路泛黄,诉说着剑的古老历史,但哪怕被历史的长河不断冲刷,这把剑的剑身依旧通体雪白明亮,如新发于硎,绽放着璀璨而寒冷的剑光。
剑光掠过,荡开巨人脚下的云雾。
随着剑光斩开雾气,楚闲看到了他此前从未在梦境中看到的景象,潜藏在云雾中的,赫然是一条巨大的金龙!
鲜红的血液从龙颈处喷薄而出,淋漓而下,似乎天上下了一场磅礴的血雨,蜿蜒的龙身剧烈地挣扎,看不到尾端的躯体在荡漾的雾气中时隐时现。
挣扎是徒劳的,因为他的头颅已经与身躯分离,森然巨口中发出令人毛发悚立的怒吼,燃烧着怨恨之火的璀璨龙睛中,神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楚闲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烈的场景,被吓得当场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当英语老师关切地询问他的情况时候,乍然从可怕的梦境中醒来的他,一看到秋茗黛眉之下清泉一样透亮的眼睛,竟鬼使神差一般说了句:“老师,您真好看......”
课堂之上,公然调戏女老师!
同学瞬间哗然,楚闲骤然惊醒过来,但已经为时已晚。
在课堂之上被学生调戏,秋茗从未受过这种屈辱,眼里泪水夺眶而出,哭着摔门而去。
她在李祥云面前告了状,不过由于羞耻心,只说楚闲上课睡觉,并没说当众调戏她的事。
现在楚闲在被李祥云询问为何上课睡觉,但他很难说出一个让人满意的解释。
自从做这个梦开始,困意总是突然袭来,除非当时精神高度集中,否则很难抵抗。
一般一天四五次,多的时候甚至在一天内梦到了十次。
寒假期间,楚闲也去老爸的医院做过检查,但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身体毫无异样,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器质性病变。根据从业经验,老爸判断他可能是得了嗜睡症,拿了些药吃了几天,却没有任何效果,老爸便让他停了药,只是叮嘱他每天多锻炼多休息。
楚闲给班主任说过自己得了嗜睡症,还有老爸作证,但班主任并不采信,说他假装生病,实则偷懒,当下只能硬找其他借口:“老师,我真的睡不够,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刨去路上的时间,满打满算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可能还不太到,实在是太困了,才在课堂上睡觉......”
李祥云冷哼一声:“别人都睡这么久,怎么别人就能睡醒,你就睡不醒了?”
楚闲立马抬出死党做挡箭牌:“陆文昭比我还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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