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那些小戏何曾有过这般登峰造极、无与伦比的场面?
“好!真好!”湘云心中爽快,娇呼一声喝彩,站了起来趴在窗口,恨不得把身子伸出去。
俏脸潮红如染霞,湘云高兴的连连拍手,赞叹道:“虞姬真是绝了!这剑舞真真精彩!古人云:只应天上,人间难得。我今儿方知是何等心境!咱们虽无缘得见霓裳羽衣舞,能观虞姬剑舞亦可无憾了!”
这番话深得各位姐妹的赞同。
论喜悦之情,探春仅稍次于湘云。
这位贾家二房庶女,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
此时亦心中激动,一双星眸舍不得眨一眨,生怕错过了某个动作、某个神情、某句言语。
她面容红润,赞说道:“二哥哥说此戏极好,我听了还不信呢!想着好戏哪里就容易写出来、演出来的?现在才知二哥哥说的倒还保守了!这戏真是绝无仅有!”
终于看到了自己期待的情节,宝玉心情大好,犹如漫步云端,浑身轻飘飘的,忍不住摇头晃脑的吟道:“望彼美兮盈盈,缥缈欲仙矣!”
曲有终时,虞姬舞罢,听得汉军四面杀来,情势万分危急!
虞姬对项羽千叮万嘱,盼其突围入江东,整军再战,一统河山!
绝唱响起:“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歌罢,虞姬趁项羽不备,拔出项羽之剑,横颈自刎。
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
诸女仿佛感受到虞姬的悲伤与决绝,各自眼含热泪,默然洒落。
宝玉心神剧震,心痛不堪,紧紧攥着拳头,明知结局,却在心里默念祈求:“虞姬别死!虞姬别死!”
然而历史早定,时光难溯,徒唤奈何!
戏已终,余音尚绕梁间,剑光犹似未散。
众人意犹未尽,如梦如醉,不知今夕何夕……
接下来还有其他折子戏可供主家点选,可是观看过精彩绝伦的《霸王别姬》之后,再看其他,便觉寡淡如水,索然无味,精神竟似被掏空了一般!
众姐妹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探春心中一动,凑近问道:“二哥哥,你可认得这位琪官?”
贾宝玉遗憾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我哪儿有机会认识?我也不得随意出门呢。”
他毕竟才十岁,谁敢让他出去乱跑?城里可是有拍花子的。
宝玉忽的站起身来,“三妹妹倒是提醒我了,得赶紧出去会会他!”
湘云听了,星眸一转,摆手招呼宝玉过去。
林妹妹就在身边盯着,宝玉心头生怯,不敢擅自过去,故作坦然状,大声询问是何事。
湘云是个神经大条的,早忘了刚才的玩闹,丝毫没有顾忌的意思,笑说道:“我有一句好话儿,保准你听了高兴,不知你要不要听呢?”
宝玉被勾起了好奇心,却仍不肯过去,忙问是什么话?
却见湘云扭头与探春说笑,不再搭理他。
无奈,宝玉只得离席走了过去。
湘云这才回心转意,凑近他耳畔低声说道:“你不是最厌烦与那起子俗人打交道吗?既是如此,何不央老太太把他叫进来呢!”
宝玉一听,眼睛一亮,觉得这主意好哇!
《霸王别姬》问世后,琪官名声鹊起,他久闻大名,早就心向往之。今日机会难得,如何能错过?外面人那样多,自己去了如何能与他说交心话儿?
而且,琪官待在外面,怕也不喜那些无聊应酬!该将他唤进来,图个清净,彼此两便。
说干就干,宝玉兴冲冲跑到贾母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摇动,撒娇卖萌问道:“老祖宗觉得这戏好不好呢?”
贾母瞧他一眼,笑说道:“论辞藻论韵律,自是比不上昆曲精致,胜在别出心裁,新鲜有趣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且还好,若是放到市井中,这戏定是人见人爱的。”
这话很有见地,很多人看戏本为图个乐子,要是没文化,还不能看戏了不成?
“既然这么好,何不赏他呢?”宝玉压着心底激动,继续撺掇道。
贾母不是小气的人,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新鲜玩意儿了,心里高兴,便笑说道:“那就赏他两个银锞子!”
宝玉仍不满足,得寸进尺,撒娇道:“老祖宗既然赏了他,何不叫他进来谢赏呢?”
贾母听了略有意动,却未应下。
她喜欢漂亮女孩儿,对男孩儿也一样。秦可卿之弟秦钟便深得贾母喜爱,不仅允他暂住府中,还特意给他添置衣物用具。
只是琪官毕竟是外男,赏赐倒是没事儿,让他进来于礼不合,这么多内眷在呢。她老人家可不想带头坏了礼数。
宝玉没脸没皮的只管央求,黛玉何等聪慧灵秀,怎会不懂他的心思?多半是刚刚湘云在他耳边撺掇的。
她虽也喜这位“虞姬”,喜得不过是舞台上的形象,可不想同这位琪官有什么交集。
罥烟眉一挑,她嗔恼说道:“宝哥哥说话真是不过脑呢!又不是家里养的戏子,又不是女孩子,怎好叫进来的!难道让我们都回避了,只留你和云儿与他高乐吗?”
这话正说中了宝玉心声,听的众人都笑了,w.kash.c不愧是嘴利如刀的林姑娘。
湘云听她揭破自己的谋划,亦为之羞恼,对黛玉怒目而视。
黛玉脑袋一歪,装作没看到。
贾母颔首,对宝玉说道:“玉儿说的有理!你若喜欢顽,便去外面闹去!我也不要你陪着。”
宝玉被说的讪讪的,住口不提,心中大为遗憾。
这时,始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轻易不开口的宝钗,忽对薛姨妈使了个眼色,张了张口,无声无息吐出一个名字:“柳二郎!”
薛姨妈顺利收到信号,一时愣住了,皱眉苦思,脑子转了几转方反应过来。
昨儿在宝钗提醒下,她曾让小厮出去打探柳二郎的消息,略有所得,甚为惊讶。
与其让薛家独自面对这个神神秘秘的家伙,祸福难料,不如让老太太掌掌眼,没准儿能瞧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
薛姨妈笑说道:“老太太,扮虞姬的琪官的确不便进来,写戏本儿的却可以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众人都觉的稀罕——看戏听曲儿,主家高兴了也只会打赏伶人,叫来谢赏。从没听说还要见写戏本儿的,从何处说起呢?
众人都大惑不解的盯着薛姨妈。
凤姐尤其嘴快,笑着打趣道:“哟哟哟!姑妈莫非太疼宝玉,疼的都老糊涂了不成?”
“你凤辣子才老糊涂呢!”
薛姨妈知她是为给贾母逗乐,心里不恼,但是仍瞪着她嗔骂一句,而后才向贾母笑着解释道:“老太太有所不知,写戏的可不是旁人,说起来还是府里的骨肉至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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