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迪斯是第一个踏进王后宫殿的,他站在花园里,没有进屋子。而是转身解开肩上的斗篷,开始拍打上面的土和草籽。
“你把草籽拍到地上了,明年会长出很多草来的。”跟上来的亚尔兰诺提醒他道。
亚伦迪斯抬眼看看周围的花园。这地方向来是没人打理的,从来都杂草丛生。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长到能跑的时候便开始陪着米雷一点一点的把花园里的杂草剔除干净。把土地重新翻新,再种上王后喜欢的花的种子——现在它们已经长得很壮实,且开了很多的花。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欺骗王后和米雷这花是他们跑出去的时候揪回来的,其实是他们给都城西边一个花匠免费干活换来的。冬天的时候,那花匠在门口遇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
“我们帮你扫雪,给我们点花种子怎么样?”左边的那个孩子这么说。
于是王后便拥有了一片花园。她在冬天时染上了风寒,又因为照顾儿子们没有及时治好,导致落下了病根。经常咳地直不起腰来。直到花园里的尘土被盖住,弥漫出花香,她才渐渐觉得好一点了。
亚伦迪斯听见亚尔兰诺这么说,歪着头想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于是他蹲下身子,一点一点把草籽捡起来。
“亚伦在干什么?”出来迎接他们的王后看到了这一幕,问道。王后一向——令米雷感到佩服和震惊——能很快的分清楚他们谁是谁。
“他在捡地上的草籽。”亚尔兰诺回答道。
“算了,”此时亚伦迪斯不耐烦地一甩手,站起身来,“等明年他们露出头来再打理可比现在一颗一颗捡容易多了。”他看着亚尔兰诺,仿佛意有所指的补充了一句:“等敌人冒出头来,总比他藏在暗处的时候好收拾。”
“亚伦迪斯,你在说什么?”蕾捷斯卡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话语中某种令她不安地因素。
“我的手套破了,”亚伦迪斯像没听见蕾捷斯卡说话一样举起右手给所有在场的人看,他那双手套的食指处破了一个洞,露出来的半截指头冻得红红的,“所以我想尽快进屋烤烤火。”
“我倒是无所谓。”亚尔兰诺满不在乎的说,仿佛他生来就没有体会过寒冷那般无所谓的态度,但他还是率先一步走进屋子里。两人似乎都有意识的忽略自己的母亲。
“亚伦。”蕾捷斯卡平静的喊了儿子的名字。
亚伦迪斯站住了,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亚尔兰诺也停下来,回头看着母亲和兄弟。
“你们见过艾尔贝了?”蕾捷斯卡问道。
亚伦迪斯耸耸肩。
“所以你才说那样的话。”蕾捷斯卡说。
“妈妈。”亚伦迪斯抛下等着他的兄弟走到蕾捷斯卡面前,“我不会让那个林德的儿子,艾尔贝·卡塔多尔,姑且算他是我的弟弟吧,我不会让他抢走属于我和亚尔兰诺的位置的,也不会让他的母亲抢走属于你的位置。”
“亚伦迪斯,”蕾捷斯卡叹了一口气,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我不是从小就教导过你,没有人会抢走别人的位置,在这个国家,每一个正直而忠心的人都会有他自己无可替代的职位,如果这个国家的国民选择了艾尔贝当皇帝,那只能说明艾尔贝比你更仁慈、更聪明。你需要的并不是靠伤害艾尔贝或者他的母亲来夺得皇位,你和亚尔兰诺需要的是让自己变得更仁厚,更冷静,更宽容,更睿智,从而让那些需要你们来引导和保护的人选择你们,明白吗?”
亚伦迪斯冷冷地笑了一下。
“正直而忠心?”他重复着母亲的话,“我知道妈妈正直而忠心,但那个女人可不是如此,她是一只野兽,您如果对待一只野兽正直而忠心,那么野兽肯定会让您尝到苦头的。您把她当做和您一样的皇后,把她的儿子当做和我们一样的皇子,可是她自己既不正直,也不光明,她深知自己只是一个情妇而已,因此她绝对不会容得下我们。所以在那之前……”
“亚伦。”蕾捷斯卡伸出纤细白皙的双手按在儿子的双肩上,用自己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儿子那双明亮的眼睛,“如果他们容不下你当皇子,你可以去当骑士,甚至可以去当一名学徒或者园丁。如果他们容不下我当皇后,那么我可以去街上给别人洗衣服。我并不奢求任何尊贵和奢华——事实上如今这个国家还能令我奢求什么呢?作为王后我希冀的仅仅是国家的平安,而作为母亲……”她抬起头越过亚伦迪斯,望向另一位一模一样的儿子——亚尔兰诺还站在那里,望向他们二人,“我只希望你和亚尔兰诺平安,我从福兰蒂斯家带来的技艺足以养活你们两个人,让你们平安的度过一生,所以请千万不要争斗。”
亚伦迪斯顺着母亲的目光回头看过去,注视着似乎有些不耐烦地亚尔兰诺的身影。
“好吧。”他出乎意料的回答。
随后他撇下蕾捷斯卡离开去找他的兄弟了。
蕾捷斯卡感到心中窜起一阵恶寒,她隐约怀疑亚伦迪斯察觉到了什么,但控制自己不要往那方面去想。
“妈妈跟你说什么。”亚尔兰诺随口问道。
“她让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亚伦迪斯回答。
·
亚伦迪斯从小就比亚尔兰诺要更多地粘在母亲身边。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显得更加沉默寡言。虽说亚尔兰诺也时常不说话,但亚伦迪斯的沉默显得更多——他总是坐在母亲身边,寂寂无声地思考些什么。而亚尔兰诺的沉默则更多地像是满不在乎:对自己、对身边的人、对世间万物乃至对生命本身的满不在乎。因此他很少发表什么观点,也极少感到愤怒或开心。蕾捷斯卡明白,当人通透,对他物不抱有期望和遗憾时就是这样,她因此为亚尔兰诺担心了一阵子。不过,在面对亚伦迪斯时,亚尔兰诺会显得稍稍开朗一些。
有一天蕾捷斯卡照旧在屋子里织冬天要穿的衣服。亚尔兰诺和亚伦迪斯直到长到十二岁还显得小小的,罗莎王后的儿子小艾尔贝几乎和他们一样高,但他们长到十四岁时,个头一下窜的很高了——话虽如此,其实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能接触到他们同父异母的弟弟的机会很少。宫廷的聚会和围猎很少邀请他们参加。国王似乎当自己没有这两个儿子。要不是弗里安·卡塔多尔公爵的坚持,他巴不得见不到蕾捷斯卡和她的儿子们一眼。出乎蕾捷斯卡意料的,卡塔多尔公爵似乎很喜欢这两个皇子。他们也确实有教养且优雅的招人喜欢:兄弟俩继承了卡塔多尔家族深色的棕红色头发,他们金色的瞳孔里像有火在燃烧,看上去聪明又灵巧。他们高挑挺拔,性格上也谦逊有礼。亚伦迪斯更加温和。因此除了个别看国王眼色行事的人以外,其他人都悄悄喜欢起他们来。蕾捷斯卡为此感激而欣慰。
就是这样的一天,蕾捷斯卡在织冬日的衣服——兄弟俩这两年长得太快了,往年的衣服已经穿不下。王后就将它们拆开洗净,从头织成新的衣服。她用来御寒的棉花不多,于是她就把小时候给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盖的毯子也拆了。用从娘家带来的纱线给他们纺上花纹。亚伦迪斯坐在她身边。亚尔兰诺则独自一人去外面砍一些能烧的柴火——比起同他人待在一起,他更喜欢独自一人呆着。蕾捷斯卡就索性让他呆着去——她曾经担心过这个体内住着魔鬼的儿子。她担心他的压力,而并非残暴。可后来她逐渐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他爱她,在乎她,愿意为她豁出性命去。就像她爱他那般。于是她逐渐放下心来。
蕾捷斯卡一会织布一会纺纱,同时想着这些心事。她偶尔也偏过头看看她的另一个儿子,亚伦迪斯同亚尔兰诺气质上有少许的不同,他没有亚尔兰诺身上那种触手可碰的自信跋扈的气质。他显得更加谨慎而拘谨——因而更令蕾捷斯卡暗暗操心,他好像永远都在谋划什么事一样——此时亚伦迪斯正眯起眼睛,右手的食指放在嘴唇上,另一只手随意的放在书页上——他静静的在思考着什么。
蕾捷斯卡没有打断他,她知道亚伦迪斯无论有什么想法都会很快的告诉自己。同亚尔兰诺不同,亚伦迪斯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即使那些想法会遭到她的训斥——就像小时候一样——他也不会保留。果不其然,过了一会,亚伦迪斯回过神来,他放在嘴唇上的那只手垂下去了。他回过头,静静地看着蕾捷斯卡的眼睛,那神态就像一个优雅绅士的骑士凝望着他深爱的情人一样。但亚伦迪斯眼中的感情显然要比这份爱更加隽永而深沉。他身后,太阳在窗外慢慢的落下去,给亚伦迪斯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脸就因此陷在阴影里,显得不可捉摸。在他那张英气漂亮的脸上,一双金瞳如融化的铜水在盈盈闪烁。
蕾捷斯卡也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望着亚伦迪斯。阳光穿过空气正落在她的脸上,把她的脸映得像精致的塑像一般、像美神一样迷人。在蕾捷斯卡眼里,亚伦迪斯就要融化进他身后的那抹残阳中去了。
他们这样对视了一分钟。岑寂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亚伦迪斯和蕾捷斯卡都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透过窗户,他们看到亚尔兰诺把砍好的柴扛在肩上。一只手扶着肩上的柴,另一只手抱着另一捆。他用脚踢开那嘎吱作响的院门,再用脚把它关上。他向北面的囤放柴火的房间走去。
“妈妈,您猜我在想什么?”亚伦迪斯转过头,像想在亚尔兰诺回来前说完似的,语速飞快的说。
蕾捷斯卡等他说下去。
“我刚刚在想亚诺的事。”亚伦迪斯说道。他的表情意味深长,令蕾捷斯卡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虽然以前就有所怀疑,如今终于被证实了,亚伦迪斯发现了亚尔兰诺的秘密、和蕾捷斯卡一直试图掩盖的黑暗。她想起亚伦迪斯小时候对待艾尔贝的那种态度,心中不知道是该释然还是担忧。
“我阅读了历史。”亚伦迪斯垂下眼睛,扫过书页上的文字,“大致理解了亚诺的心情,虽然他从来都不跟我说。”他停下来想了几秒,“不过也不能为此责怪他。他没法向我们传达他内心的感受。因为我们和他的苦痛隔得太远了。他心中的怪物,或者说力量,看待我们估计就跟我们看待蚂蚁或蝼蛄一个样子吧。我们没有办法对话,没有办法相爱,对于我们来说,它们就是无用的。它们的情感和生命与我们没有交集,唯一的交集是我们可以轻易地把它们弄死……亚诺就像一个怪物,孤独的巨兽。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好在他与其他魔神是不同的。他还有您。”他抬起头来,定定的凝视着蕾捷斯卡。“我没有在史书上读到有关魔神的亲人的记载,当然也可能是史官没有写。但根据我推测,其他的魔神是没有亲人的,可能是力量不受控制的缘故。他可能误杀了他的亲人们,我们在出生的时候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吗?但不知为何亚诺控制住了。所以我们都还在,我们都还在这一事实对亚诺来说一定非常重要。因为作为人类,他起码不是独自一人。这样他就还有继续做人类的凭依,他就有更多地选择,而非只成为魔神这一条路。”
他一口气说完。蕾捷斯卡跟着他的话仔细思考着,连针线掉到了地上都没有发觉。她儿子的聪明是从她这里继承来的,因此她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但作为满心都是他们的母亲,她不知道如何回应,虽然她不愿意,但她的儿子们终究还是承担了太多,两人都是如此。
“妈妈,您对亚诺来说很重要,”亚伦迪斯听见北面房子的门响了一声,便飞快的补充道,“就像您对我来说很重要一样。所以请您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我会拼上我的性命保护亚诺的,就像您会做的那样。只不过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我……”蕾捷斯卡明白了亚伦迪斯的意思,她决定和儿子一起保守这个秘密,但有一点她需要亚伦知道,所以努力开了口。“我一切都明白,只有一点,你不要拼上你的性命。你留着你的性命,你也是我的儿子。”
亚伦迪斯笑起来,亚尔兰诺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我知道了。”他说。
“知道什么?”亚尔兰诺问道,他此时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捆捆好的柴火,看样子是准备今晚烧的。
“妈妈一个人织不完了,想让我们帮她一起。”亚伦迪斯飞快的撒了一个谎。他撒谎的速度和神情令蕾捷斯卡感到吃惊。
亚尔兰诺看了看亚伦迪斯,又转头看了看蕾捷斯卡。
“妈妈的针线掉了。”亚尔兰诺说。
蕾捷斯卡赶紧将针线捡起来。
亚尔兰诺依然是一脸平静的样子,可他的眼睛看上去深不可测。窗外夕阳正一点一点沉落下去,亚尔兰诺便拎着柴,走到才装了没几年的壁炉前生起火来——布兰肯的秋天并没有冷到非生火不可,但蕾捷斯卡的身子受不住了。
“等我把火烧起来,就来学怎么织。”亚尔兰诺一边添柴火一边对蕾捷斯卡说。
一瞬间,蕾捷斯卡有种错觉,她觉得亚尔兰诺似乎什么都明白。
·
弗里安·卡塔多尔公爵的生月同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只差了两个月,都是在寒风烈烈的冬日。
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十四岁生日的时候,王后的宫殿清冷地同往日一样。只是米雷用自己骑士的奉新给两位皇子购置了两件鲜亮的衣裳。别的便再无庆祝了。然而到了弗里安·卡塔多尔公爵的生月,皇宫里上上下下却都热闹起来。仆人和侍从都忙不迭地为公爵生日舞会准备。就连平日里闭门不出的蕾捷斯卡也能感受到王宫里弥漫着一股子欢庆的氛围。
到弗里安生日的前一夜,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公爵给蕾捷斯卡送来了一封请帖。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水面引起一阵阵波澜一样。这封请帖在王后的宫殿里引发了一场并非不愉快的、但算是一场小小的争论。
“我就不去了。”蕾捷斯卡说,尽管她从心里感激着公爵对她和她儿子的照顾,但对于可能会碰到新王后——罗莎·林德在生了儿子之后便被国王封为新后了。朝堂中的贵族长老们只担忧着边疆魔兽的讯息,也无暇责备这不合规矩的婚事——和国王本人感到抵触。蕾捷斯卡一想到她那懦弱而心冷的丈夫便感到一阵愤怒和失望。因此她立时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亚伦和亚诺去吧。无论如何我们得向公爵表示我们的感谢。”蕾捷斯卡把这场麻烦的差事推给了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们。
“我不去。”亚尔兰诺冷冷地说,他一向对人类庆祝和缅怀的活动没有兴趣。他甚至比蕾捷斯卡还要显得不容置疑、不容反驳。
“那我去吧。”最后亚伦迪斯无可奈何地站出来揽下了这桩差事。和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不同,其实他对这场生日宴会很感兴趣。他已经不是一个会对华丽上流场面感到好奇和欢喜的少年了。所以其实让他感兴趣的无非只有一点。而这一点恰恰是蕾捷斯卡为之厌恶的。却让亚伦迪斯感到有趣——他想见见会出现在生日舞会上的某个人。
亚伦迪斯在傍晚时候才匆匆赶到公爵的宅邸。为了表现自己的满不在乎,不让蕾捷斯卡和亚尔兰诺察觉到他的目的,他甚至连过生日收到的新衣裳都没有穿。只是把旧衣服捋地规整了一些。尽管如此,亚伦迪斯还是显得容光焕发。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携带的某种傲慢的、高贵的气质来。他身材高挑挺拔,继承了福兰蒂斯家那匀称优雅的身段。而那棕红色的头发则又表现出他身上流淌着的卡塔多尔家族的血统。他的五官则像他英俊的舅舅一样棱角分明——在这一点上,亚尔兰诺同亚伦迪斯不相上下,只是比他多了一些阴冷的气质——即使他身上穿着旧衣裳,可他流露出来的气场还是能叫人一眼望出他是谁。他虽然从未得到过国王的宠爱。可倘若一个人的自信要由他获得多少宠爱来决定的话,这个人一定不是亚伦迪斯。
“请帖。”侍卫拦住了他,可能对他的穿着表示怀疑,怀疑他是借机混进来的什么人。当然,也可能是他仅仅想展示一下他能够决定谁进入的权力罢了。
亚伦迪斯从怀中掏出那封精致的,盖有卡塔多尔家纹的帖子——带有宝剑、国花与蒙蒂斯打败的那只雷霆的猛兽的家纹竟被盖在生日的喜帖上——那侍卫接过来仔细的端详了一番。他的目光最后扫过卡塔多尔的家训:“无尽的荣誉和苦难。”
“请进吧。”侍卫说道,他的态度恭敬了很多。但亚伦迪斯注意到他是单手将喜帖递回给自己的,于是他也单手接过。
亚伦迪斯走进公爵宅邸的大厅,他没有刻意去看来参加舞会的形形色色的人,他相信自己想见的人一定不需要他努力地去找。有些人就是会在人群中显得出类拔萃,而亚伦迪斯需要的便是这样的人。他一眼看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小艾尔贝·卡塔多尔。他已经十二岁了,相比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十二岁的时候,艾尔贝显得更高一点,他的头发颜色比兄弟俩要更深。此刻他正站在他那个妩媚的母亲,王后罗莎·林德旁边。
随后亚伦迪斯注意到了客厅的陈设。足足燃着三架温暖的壁炉,壁炉旁的石头上刻着精美的花纹。从厅堂上方的天花板上垂下来一盏巨大的、明亮的、精致繁密的吊灯,那些亮晶晶的石头盘成一种美丽的图案,像向上盛开的花朵一般。艾尔贝可以一眼就认出那是来自安黛霍兰的宝石,因为他的卧室中也摆了一个同样材料做成的小玩意。这宝石可价值不菲,但在亚伦迪斯眼里,那只是亮晶晶的石头而已。他以前并未见过,现在也不感兴趣,未来也不会因为这种石头折损他的风骨。当他终于看够了这场面之后,他才漫不经心的把目光移向人群。去寻找他想见的人。
他看到了他们,但又觉得直直的盯着看太不礼貌,于是他从路过他身边的侍从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酒,装作欣赏墙上的壁画,慢慢的走到欧得利斯公爵和他那年轻的儿子——塞提斯汀·欧得利斯旁边。他眼睛注视着欧得利斯家的骑士,靠在墙上,漫不经心的品起酒来。
欧得利斯公爵年纪应当很大了,但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多,和同龄的老人不同,他的背挺得很直,腹间也没有显现出过惯了尊贵日子的贵族们身上那种微凸。他的头发倒是全白了,不过从他儿子塞提斯汀那一头银灰色的头发看来,那应该是欧得利斯家族特有的特征。和看上去老谋深算的欧得利斯公爵不同,塞提斯汀有一张看上去十分热诚正直的脸,他浅蓝色的眼睛里雕刻着忠诚和诚挚,整个人清爽的同秋天掠过的风。
亚伦迪斯晃着酒,心里默默琢磨着,塞提斯汀还是老公爵?
他的目光掠过老公爵,又在他的儿子身上反复端详。就在他终于下定决心准备上去搭话的时候。塞提斯汀突然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亚伦迪斯的右前方,跟恰巧走到他面前的某个人说话。
亚伦迪斯看到那个人的脸后,便立时放弃了想要和塞提斯汀或者老公爵搭话的想法。打算另寻时机。
“陛下!”塞提斯汀激动地对布兰肯的皇帝、戚尔迪安·卡塔多尔问候道。
亚伦迪斯站在角落里冷冷的打量着他自己的父亲。他并不担心国王发现他在这里干什么,因为这位父亲估计都没有记住自己这位儿子的样貌。虽说是父子,但戚尔迪安和亚伦迪斯长得完全不同。看起来亚伦迪斯和亚尔兰诺的俊秀完全是继承了母亲那边的基因。戚尔迪安的个头很平,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让人过目不忘的气质和特征。只是那头头发和他宠爱的儿子艾尔贝·卡塔多尔一样红——这样看来,艾尔贝的英俊也是遗传母亲也更多一点——性格方面暂且不说,他的母亲是一位不容置疑的美人——就外貌而言,戚尔迪安甚至比不上自己的弟弟弗里安那样惹眼:他是一眼就能叫人看出的那种懦弱而凶狠的人。懦弱是对于扶植他的骑士们,而凶狠则对于百姓那样的弱者。亚伦迪斯暗暗为这样的人能娶到他那样美丽高贵的母亲、乃至能成为皇帝而暗暗感到吃惊。这位皇帝使他多少明白了布兰肯的现状——臣子和贵族大多已经不对布兰肯抱有什么希望了。他们恐怕只求在有生之年,边境的魔兽不会打进都城里,这样他们就能纸醉金迷的活完这一辈子。
亚伦迪斯把酒放到了旁边的橱柜上,突然觉得方才喝下去的红酒弥漫着一股子血味。他想起来,自己娘家的亲人们都在战场上为怎样的一群人拼命。
“陛下,”和亚伦迪斯对皇帝的厌恶不同,欧得利斯家的年轻骑士显然对国王是有好感的。尽管这种好感来自于他自己的教养,而非国王的善意。“我是塞提斯汀·欧得利斯,欧得利斯家的次子,见到您真是万分荣幸。”他看上去那么乐观而诚恳。
“欧得利斯?就是那个靠祖先的功绩占着位子不让的贵族世家?”艾尔贝从皇帝的身后探出头来。他刚刚在吩咐侍从给自己备一些母亲爱吃的点心,所以被并不高大的父亲的身躯挡住了。此时他听见了塞提斯汀的话,便带着一脸天真的表情插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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