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轮渡喇叭响起的时候,舅甥二人已经洗嗽完毕。
天已微亮,不见阳光。窗外江中雾气蒸腾,偶有凉风袭来。今日似乎有雨。
周公豹看来是用了心的,来的很早,舅甥二人到前台时,他已等在了那里。
“韩大哥!站长昨晚深夜来电话吩咐我,今天白天由我陪着您舅爷俩到处转转,晚上他在家中设宴,有重要客人会来,您舅爷俩一定要早点到。”
“深夜给你电话?那真是太叨扰了!这老汤也是,我来重庆这么个不值一提的小事,你看他弄得这兴师动众的,惊扰了你家人了吧?”
“没有,没有!我昨天就住在南岸的货物检查站里。不瞒韩大哥你,从大轰炸过后我就没回过家了,不是住南岸,就是住江北,再不就是朝天门的货检站里。”
“那真是辛苦了!你这么忙,就不用陪着我们了,我们自己到处走走看看就是。”
“忙确实忙,谈不上辛苦,国难当头,唯有竭尽全力!陪着你们是站长给我下达的任务,我可不敢马虎。再说,重庆你们人生地不熟的,也需要个向导。”
“那耽误你的工作怎么好?”
“工作上的事,我都给下面人交代好了的,韩大哥您大可放心。另外,站长还交代,家中养有几只鸡,公母都有;鱼、猪肉、牛肉都买得有,葱姜蒜也有;蔬菜周围农户种有很多,很方便;其它诸如糖油盐醋茶,桂皮、花椒、五香粉都有。除此之外,别的都没有,您觉得缺什么,我陪您去买。”
“呵呵!这老汤,哪是请我吃饭,明明是请我做饭!”
民生公司的渡轮驶到江心的时候,韩佩东已能隐约看到对岸的模样,只觉是乌黑一片。快近岸,一股刺鼻的药味迎面扑来。
周公豹见他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解释道:“储奇门码头附近的粮仓和药材仓库被鬼子飞机投下的炸弹击中,全烧了,大火烧了一个星期,前几天才扑灭。”
韩佩东连忙放下了捂着鼻子的手,神情凝重,沉声问道:“这次轰炸,受损有多严重?”
周公豹指着对岸那一片黑道:“本月三号,四号两天,日寇海军航空队共出动战机六十三架次,共投炸弹一百七十六枚,最新式九九型MK·3HE/黄磷燃烧弹一百一十六枚。你看那,重庆半个城烧成碳了!”
敬福泽不禁叹道:“太惨了!”
“惨?福泽少爷,你没见到真正惨的场面!那两天,整个重庆的景象就跟道士做法时挂出来的十八层炼狱图一个模样!”
周公豹对着那一片黑下半部比出一个区域,接着道:“那下面部分是十八梯,是居民集中区,基本都是木板房。日本鬼子的飞机在那投下了五枚燃烧弹,整个十八梯就化成了一片火海,现在连一棵完整的树都看不到了,最多只能见到烧成碳的一截树桩,房屋是一间都没了。”
说完,周公豹又对着那一片黑的上半部比道:“从十八梯最上面一层过条街就是督邮街,往左下坡的十字路口就是较场口,从较场口周边两条街到督邮街附近两条街是重庆最繁华的商区,高楼林立,现在已经找不到几幢完整的洋楼了。五月三号下午一点多钟,敌机来的时候正是一天中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敌机不仅投了炸弹,还低空扫射,那机炮打在人身上,半边就没了。人们后来去清理的时候到处可见残肢碎肉。”
周公豹又用手往右边指道:“太平门太古公司的煤油、汽油烧红了半边天,烈焰有十多米高;朝天门码头糖库烧了四天还没熄火,白糖、红糖融化后流得遍地都是;从朝天门往上清寺去的石阶上四处横散着残缺不全的死人尸体,有的身子挂在树枝上,脑袋却滚出去好远。”
韩佩东听得边摇头,边叹气,又问道:“死了不少人吧?”
“现在统计的数字是炸毁、烧毁房屋四千八百八十九栋,炸死、烧死市民三千九百余人,炸伤、烧伤二千三百二十三人,失踪上千人。现在还有废墟没有清理完,估计死亡数字会到四千。”
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这时正在重庆,亲身经历。他发文说:在接连两天中,日机对重庆进行了最残暴的轰炸,任何城市都还没有经过的轰炸!
储奇门码头上水边是客运码头,下水边是货运码头,轮渡过车走货运码头。
虽是遭了炸后的清晨,码头上却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贩夫走卒,科员僧旅,穿梭于此,络绎不绝。
渡轮快靠岸的时候,码头上的一切已经基本能看清楚了。
敬福泽指着客运码头阶梯上几个穿着白坎肩,坎肩上还印有红字的人问周公豹:“豹叔!那是些什么人?穿的衣服好像是统一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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