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纪成早想跳槽，可拖了又拖一直没有走出去。
让徐纪成犹豫不决的原因多多。先是马守业知他有意离开，委婉劝说，称公司老总和董事长都很看好他，劝他留下，发展前景光明云云。又说就算要走也不用急呀，你这大半年干得不错，到年底应该有笔不小的奖励，在咋也该拿了奖金再说呀！
徐纪成心说年底拿大钱的是你马大人吧。可他想想也是，同公司头儿们比自己拿的虽只是小钱，可小钱也是钱啦，再急也不急这几天是吧？
再说往哪走，去干啥，一点眉目都没得，就这样忙慌慌地走了，也不是个事儿呵！
如此这般，徐纪成想要改变想创业想干大事儿的冲动就渐渐被现实淹没了，熄火了。
再等等吧，过了年再说吧，多方联系有了点眉目再说吧。他就这样一次次对自己说。转眼到了年底，转眼过了春节，他还是没有走出去。
令徐纪成痛下决心离开公司的，纯是个意外。
徐纪成不是几乎天天往医院跑吗，接触最多的就是医生，日子久了就同爱仁和医院及其他两个医院的医生都有了些交情。他年底拿了三万元年终奖，想着爱仁和的沈医生对自己支持最大，交情也最深，打算请沈吃个饭。可春节期间放假，节后大家都有许多的应酬，这事儿就拖起了。
到了三月初，徐纪成觉得这个事不能再拖了。一天就约了沈医生和爱仁和医院的另两三个医生，又叫上周刚和肖肖陪客，要向几位医生表表谢意。
这晚，徐纪成率了周刚和肖肖早早来到订了包间的酒家，坐了等着。肖肖扫了眼周刚笑说，徐哥办事滴水不漏呵，就是想得周到，难怪业绩那么突出，服了服了！咯咯！
徐纪成说出门在外，全靠朋友，突出个啥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起突出的来差远了！
周刚露出暴牙笑笑，知他说的是林姐和马守业，林、马二人的年终奖比徐纪成多出好大一截。这也是徐纪成心里不平衡的原因之一。
林姐就不说了，人家有个本事大大的老公，一般凡夫俗子是没法比的。可马守业本来业绩平平，只因他是部门主任，部门人等的业绩都算他的业绩，连徐纪成拿下两家医院的医疗器械头功也算马的，徐纪成心里能服气吗？
然徐纪成这时不想扯这些，就转移话题，瞄了眼肖肖，冲周刚笑说，咳，春节回家晃了那么久，怎么没带一个回来？
周刚比徐纪成小一岁，二十六的大小伙子了还光棍一个。听说也曾交往了两个女友，可都是交往了几月就无疾而终了。
听徐纪成提起这事儿，周刚就扭捏着笑说，上哪带哟，我这样要钱没钱，要貌没貌的哪个肯嫁哟！
徐纪成认真道，哪个说的？谁不知道你能干，吃苦耐劳的，踏踏实实的，五好丈夫的料呀！长得也是油光水滑的，抻抻展展的，要是把那两颗门牙整整，那肯定是街上一走迷倒成百上千的美女！
肖肖就咯咯乱笑。
徐纪成看了肖肖说，别笑！我说的是真的。肖肖呀，要不在你的闺密朋友中替他介绍一个？
肖肖笑说，好呀，可我身边恐怕没有合适的呢！
徐纪成就盯着她看了几秒，看得肖肖都不好意思了，才忽想起样说，咳，肖肖呀，你不是也单吊起得吗？要不你……你们……哈哈哈！
肖肖脸儿顿时绯红，扬手在徐纪成身上拍了一下道，说啥呢？乱点鸳鸯谱！呵哈，徐哥，你今天把我叫来，不会就为拿我开心吧？
徐纪成今天把肖肖叫来，倒不全是为了这个。酒席上有个女人，气氛就活了。他虽明知肖肖对自己有点那意思，可碍于肖肖也没挑明，他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想着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人，周刚也该找一个了，有意替二人牵牵线，真还是临时起意。
周刚没想到徐纪成会这样说，有些意外，却也笑得甜蜜蜜的，
三人说笑了会儿，客人就到了，于是一起站起来迎接。
都是熟人，只有肖肖同几个医生不熟，徐纪成就隆重推出肖肖，几个医生先后呵呵着赞美着伸过手去同肖肖握了握。一姓施的医生是女性，拉了肖肖手就不放，站那儿说了好一会儿，大家就都不好落座，陪着傻站。徐纪成就叫坐坐坐，坐了说！几人才一齐落座。
坐着聊了会儿，菜就上来了，就边吃边聊，敬来敬去。
亲亲热热，吃吃喝喝，喝到都有点酒意气氛就上来了，就都放开了。聊到收入和单位的效益，沈医生忽愤愤骂了句，他妈的，啥事哟，天天逼着我们这些坐门诊的开药，开大处方，小病大治，从病人身上剐钱，到头来你我年底拿几个？他们拿老大一砣！
一个杜姓医生就说是呀，分解指标时我们这些身上压得最多，那些坐机关的，那些头儿有指标吗？
另一男医生说，领导嘛，只动动嘴的，活是不干的，钞票是要拿最多的！
徐纪成想不到几个有这么大怨气，他虽也在医院跑了这么久，可对其中奥秘还是一知半解，就笑问咋的，你们医院也同我们那公司一样呀，干部不干，多吃多占？
沈说是呀，你们那公司是民营企业，我们医院也是民营，性质是一样的。
施医生就笑说，徐经理徐代表呀，你还不清楚吧，我们医院也是要分解指标的，每个科室每月要完成多少利润都是有规定的，科室又将指标分解到每个医生护士，完不成是要扣钱钱的！
沈就说，那都不说，大家都一样考核也没说的，问题是机关干部和医院领导没有量化考核指标，到年底拿得最多的倒是他们！
杜说，医院头儿自己给自己定年终奖，几十万上百万元的拿，公平吗？
另一医生摇头苦笑道，谁叫你我是打工的丘二嘛，医院是人家的医院，规矩是人家定的，你不服不平又怎样？
徐纪成想劝劝几位，想想自己公司里也差不多，就不知如何劝了。闷了会儿才低声说，你们那医院是民营，老板说咋弄就咋弄，也许公立医院要好些……
沈说公立医院也好不到多少，一样的压利润指标，一样的让医生开大处方，完不成考核指标一样要扣钱钱！
徐纪成和周刚天天盯医院就是要让医生多开药，给医生红包也是鼓励他们多开药，医生多开药他们的收入才能水涨船高。听几个医生开骂就都有点儿脸烧。可几个医生哪留意到二人的尴尬，许是肚子里憋的气儿太多太久，只管骂只管撒气。
肖肖没有跑医院，自然也没有尴尬，忽笑说，我心目中你们这些医生可是神圣哟，白衣天使嘛！可是现在你们看病也太容易了，医生看病变成机器看病了，咯咯！你说咋一进医院你们就让各种机器都去过一遍呢？B超呀，CT呀，核磁呀，心电图呀等等，各种机器走一遍下来就是好几百！
沈说那也没法，医院有交待。不让病人各种机器走一遍成本咋收得回来？指标咋完得成？
施说，是呵！考核指标压得我们有时也只能昧着良心干了！
徐纪成虽是常跑医院，却基本是蜻蜓点水，在那儿盯一阵儿，同医生拉拉交情，送个红包，让医生多开自己代理的药，如此而已。对医院的门门道道虽也听了些，却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当下听几个都发牢骚，未免错愕。
可他不想继续这话题，把个聚会搞成诉苦大会多扫兴呵，是不是？就冲几个医生笑问，几位哥哥呀，不是让你们把嫂子都带上吗，咋都自己单操？唔，施大姐也是，咋不把老公叫上？
几个就摇头摆手地说带啥老婆哟，她有事儿。施大姐说，是呀，好不容易放松放松，带上老婆多闷。哈哈！其实呀，老头子一样的烦人，啥都要管，还照样念叨！
肖肖就抿嘴笑，轻声说咋这样哟，一家人有啥好管的吗？
沈医生瞄她一眼说，姑娘呀，这是历史的必然，等你结了婚就明白了！
就都笑。
这晚几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气氛很是融洽。饭后又去唱了会儿歌才散。
徐纪成同周刚回到合租屋，已近午夜了。进了门，徐纪成把大衣一脱，顿觉浑身轻松，因喝了点酒，又在歌厅嚎了阵儿，仍有点兴奋。也不去洗漱，点了支烟坐下来冲周刚说，看不出来哟，爱仁和咋这样搞？那啥海洋和肉头难道不知道？知道了为啥不管管？
周刚拿了毛巾牙刷去洗漱，卫生间里大声道，奇怪吗？不奇怪哟！你觉得奇怪那是因你浮光掠影只看到光鲜的表面！都一样，公立的民营的各家医院大同小异，都是要往下压考核指标的，都是要让医生开大处方的！你我不就是吃这碗饭的吗？可以说你我都是医院的合谋者，一起算计病人的钱钱！医生不多开药，不开大处方，不小病大治，你我到哪拿回扣拿工资奖金？呵呵！
周刚洗漱完过来，见徐纪成还坐那儿就笑问，咋的，睡不着呀？没想到医院也不干净是吧？
徐纪成说，不是没想到，是想不到会脏得那样。
周刚说都一样呀，不这样搞怎么生存？晓得不，市里有家医院原来是一大企业的职工医院，受那企业约束多，没有搞什么指标分解，医生也不开大处方。结果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医院职工收入是全市几十家医院最低的。你猜后来怎么样了？那医院的院长都让一家民营医院挖走了，临走还将那医院一二十个最好的医护人员都带走了！效益上不去收入上不去，医护人员就留不住呵！所以呀，你说不搞那一套，只讲医者仁心，只讲治病救人能行吗？
周刚这话像针样扎了徐纪成一下。
虽然徐纪成早就模糊觉到了自己干这行不是那么正大光明的，但他一直在替自己找理由，找借口，为医药代表这差事找存在的合理性。可这晚的耳闻目睹，特别是刚才周刚的话，一下子挑开了蒙在医药代表脸上堂而皇之的面纱，让他心惊，让他难以接受。
是呵，医药代表这行当不就是同医院联手合谋病人的钱财吗？什么业务经理、医药代表，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目的就是可劲儿把自己代理的药推销给病人，把进价还算合理的药翻几倍、十几倍卖出去，变成公司的效益，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变成自己的回扣和工资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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