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子在苗老板的小吃店勤勤恳恳地洗碗端盘子,晚上就同小胖睡一张床,很快就同小胖好得穿连裆裤样了。可小胖要读书要写作业,没有多少时间同他玩。他要干活,要洗碗洗菜端盘子,也没有多少时间玩。
只有周末小胖不读书,到了傍晚店里也没啥生意了,雄子才能同小胖在附近玩玩。一天傍晚二人在镇头小树林找鸟窝,雄子忽从腰上摸出他心爱的弹弓,显宝样在小胖眼前一晃笑说,枪!弹枪!会吗?
小胖就抢过去,拿着弹弓猫了腰往有鸟叫的树下窜去。可他打了几次都没打中。雄子一把夺回弹弓说,没用,看我的!
雄子见一房头棵大树上有不少鸟儿喳喳得欢,就拿着弹弓贼样摸了过去。小胖也跟了上去。只见他在树下张望了会儿,瞄了会儿,一枪打去,就有鸟儿石头样掉了下来!又哈腰缩脖地转悠着望了会儿,拉开弹弓瞄了会儿,一枪打去就又有鸟儿掉了下来!小胖欢喜得直叫,慌忙跑去找那掉下的鸟儿。
两只鸟儿都让小胖找到了,一死一伤。小胖捧着那只受伤的鸟儿直是赞叹,神!真神!看不出雄子哥你还是个神枪手,嘻嘻!
雄子说这算不得啥,打个鸟儿算不得啥,要是能一枪打中仇人眼睛那才叫神枪手呢!
小胖惊问,啥?你想打人?你打过人?
雄子知道说漏了嘴,连忙说没,没有呀,只是说说而已。
小胖也没追问,可他彻底迷上了弹弓,央求雄子借给他玩几天,雄子想了想就答应了。
小胖把雄子当了哥,对他好,老板和老板娘对他也很好。老板当时留下雄子是因老板娘回娘家了,可老板娘回来后不仅没有赶他走,听说了他的不幸还掉了眼泪,一把将他搂怀里,摸着他的头直说苦命的娃,苦命的娃。
雄子记忆里父亲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也喜欢这样摸他脑袋。后来父亲母亲没了,外婆也喜欢这样摸他脑袋,边摸边念叨苦命的娃,苦命的娃。
让老板娘搂怀抚摸着,雄子心里一阵感动,就觉得老板娘比母亲还好,母亲跑天远地远的地方去了,哪管他。
尽管苗老板一家对他都挺好的,可雄子明白自己不能在这店儿里久呆,干两三个月凑够了路费就得去省城武汉,去找那仇人。
老板一开始就说过的,包吃包住每月还给他一百五十元。还问他一百五嫌少不呢!雄子从来没有挣过钱,从小至今到他手的都是角票,最大也就是十元的钞票。十元的钞票可不是给他的,是外婆让他拿去交学费的。每次交学费时,外婆都要把家底儿全翻出来,一元的五元的十元的,还有角票和硬币。放桌上将一张张皱巴巴纸币牵开,弄平,数呵数,反复数,然后交给他,叮嘱了又叮嘱。
雄子见读个破书要交那么多钱,见平日里为了省钱晚上连油灯都舍不得点,盐巴都舍不得吃,经常吃白水菜的外婆,为了让他读书毫不犹豫地让他把这么多钱往学校送,心疼得抽气儿。每次他都心疼得抽气儿。不只心痛那钱,还心痛外婆。外婆老了,一年比一年老了。
他之所以不想读书了,不只因了压在心底的仇恨,还因了外婆。
雄子一心盘算着在苗老板店儿里干两三个月就去省城,哪想才干了十来天外婆就找了来。
外婆一跨进店儿就怒气冲冲上前扯过雄子骂,你个死娃娃,为啥跑这来?招呼也不打就跑了,一跑十多天,急死个人呀!我急得担心得哟……周围团转都找遍了,眼睛都哭肿了!不是听从镇上回来的人说还不知你死哪去了!你倒好!你倒好!我打你!打死你!
外婆骂着念叨着,抬手在他屁股上乱打。他也不避让,只说我错了,我不了。我又没走远,找得到路回去你着急个啥哟。见外婆双行眼泪直流,他又赶忙去替外婆抹泪。
苗老板和老板娘就都上来同外婆说话,外婆问了些事儿,老板两口子也问了外婆些事儿,外婆的气儿就小了些,直说多谢老板照看我外孙,多谢多谢!
又坐了会儿,数落了会儿雄子,外婆就让雄子同她回去。雄子才不回去,他还有大事要办呢!就噘嘴摇头地说不回,要回你回。我在这里好好的,我在这里有吃有住还能挣钱,我干啥要回去?
外婆说你要读书呀,你不读书了?
他说不读,鬼才读!读再多书还不是打工,不如趁早打工!
老板来帮着外婆劝他,老板娘也让他跟外婆回去。他还是不回,还说了一大堆理由。磨了半天,外婆犟他不过,只得独自回了。临走再三叮嘱他要经常回去看看,出了店儿还一步三回头。
雄子看着外婆一步步走远,走了好远还回头望了望,像有根看不见的线牵扯着她,雄子才第一次觉到了外婆的爱,眼睛就湿了。
一晃两月过去,这天晚上苗老板把雄子叫去,数了几张大钞票递给他,笑说上月要进货手头紧,现在把你两个月的工资都给你,收好了,别乱花哟嘿嘿!
雄子捏着那三张百元大钞,手都抖索起来。这可是真正的大票子!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靠自己的劳动挣来的钱!
当晚,雄子睡床上了还不时摸摸口袋里那几张票子,翻来翻去睡不着,小胖都睡成猪了他还在那儿翻。又翻了会儿,他悄悄爬起来,开了灯,在小胖书包里找到纸笔,趴小桌上写起来。写几个字咬一阵笔头,写几个字咬一阵笔头。
次日早上,雄子帮着老板卖过早餐,心想再过小会儿开往省城的汽车就该来了,就把围腰一解,钻他同小胖睡觉的屋子拿了昨晚收拾好的个布包儿出来,包儿里是老板娘送给他的几件小胖穿过的旧衣服。
雄子提着包儿走老板面前,将一个纸条儿递过去说,老板,我要走了,要是我外婆再来找我,你就把这给他,嘿嘿!
老板有些意外,问不干了?嫌工钱少?
他摇头说不是。我有事,有很紧要很紧要的事。
老板说啥紧要的事哟……你不干了也不回家要去哪呢?
他说省城。别给我外婆说我要去省城哟,免得她又跑去找。
老板娘疑惑地说,咋想起跑省城去?嫌我这店儿小了呀?你小小年纪野心大哟,想到省城打工挣大钱呀?
他说对对对,去省城打工,挣大钱……唔不,不是嫌老板店儿小了工钱少了,是想去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多谢老板老板娘照顾!多谢老板老板娘给我吃给我住还给我钱,嘿嘿嘿!
雄子本想给小胖也说阵儿话的,可小胖一早就读书去了。别过老板老板娘,雄子就往车站跑,没忘先去修鞋子的摊儿上买了把新弹弓,出去闯荡去报仇怎能没有弹弓呢,是不是?
他那把旧弹弓让小胖带学校去显宝,让老师给缴械了。
九岁的雄子凭着一把弹弓来闯省城,可他下了车,东看看西看看,顿时茫然。
雄子跟着人流走出长途车站,在站门口立了,不知去向何方。
已经入夜好大一阵了,满城灯火,车呵人呵也多得不得了,大车小车都像救火样,巴不得长翅儿飞起来。一个个人也都像怀藏边关警报样脚步匆匆。还有摩托呵自行车呵,像些追急了的蛇满地乱窜。雄子在车站门口站了阵儿,有开出租的来问他去哪,要不要车。他摇头,提着包儿顺了人行道慢慢走去。
走了小段,他在一面馆前站下来,老板立马出来招呼,笑呵呵喊里头请,来碗面条还是水饺馄饨?
他肚子早饿了,可捏捏口袋里剩下的钞票,摇摇头走了过去。
钱真不经花。买把弹弓花了五元,买张车票花了二百一,路上买瓶水和一袋吃的还花了十几元钱,他只有几十元了。
车票怎么那么贵哟?一个人就得两百多,满满一车人那得多少?那车要是老子的不发财了吗,哈哈哈!
他寻思着在人行道上慢慢摇着,看到路边有一旅店,他的脚不由停住了,好像那脚能找到落脚之地,好像那脚不是他的。
旅馆的人站门口招呼,笑问小老弟,住旅馆吗?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进来进来!
他赶紧走开。像走慢了人家就会把他拖进去宰了样。
他走着寻思了下,就明白了个道理,在这城市里你就得走着,不能想在哪站就在哪站下来。你站人家门口人家就把你当顾客,不去照顾人家生意人家就奇怪了,脸立时冷下来。
看来这省城每个地方都是有主儿的,那我今晚到哪去呢?总不能就这么走着睡吧……
怀着满腔仇恨闯到省城的雄子就这么走呵走,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呵不,不算迷路,他本来就根本分不清啥路,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是走着走着就迷糊了。
这省城真大呵,左一条大街,右一条大街,你往哪走都是街,好像永远走不到头,好像连到天边了样。
天,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街道这么多人,去哪找那该死的仇人?
想到这一点,九岁的闯王雄子顿时丧气了,泄气了,就一屁股坐街边。
他觉得脚都走疼了,肚子也越来越饿。中午停了车吃午饭,别人都去了餐馆,他只买了包饼干啃。要不趁店儿还没关门,买点吃?
他心里才一动,脚已经朝亮着灯光的一小超市走了去。
店主见一个脏兮兮男孩畏畏缩缩跨进来,立马警惕,目光一刻不离地将那男孩盯了。
雄子没有留意到店主的监视,他眼里只有花花绿绿的商品,当然,主要是能吃的。他转来转去,左看右挑,挑了两个面包。还是这东西实在,好吃又不太贵。
他付了钱,还没出店立即撕开包装的玻璃纸狠咬了口。然后他出了店儿,边走边吃,感觉这叫面包的东西太好吃了,简直不是人吃的,像神仙吃的。
城里人就是狡猾,这面包是怎么做出来的?他在镇上也见过面包,镇上和乡小附近的小商店里也有面包,可从没吃过,这次可是尝到了。
可是坏了,他噎住了!没有水,嘴里越嚼越干,就吞不下去了!他想回去再买瓶水,可站了站想了想,心说雄子呀雄子,你穷娃娃一个还长了个富贵身板?还想花钱去买水?在乡里上小学时,也很少见到有同学去买水,只有那些家境好的同学才去买那啥矿泉水!
他对自己省下买水的钱是满意的,没水咋的,正好省下个面包当早饭!就几十元了,这城里买水上茅坑都要钱,几下花光了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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