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孙先生离去的背影,谈执中痛快的吐了口气。以后可得小心点,不能老往这边跑,省得他看到我心烦,我看他也不舒服。
“谈哥,你刚刚跟孙先生在说什么?”
谈执中回头,眼前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农家男青年,一身灰棉袄旧得发黄,就像脚下刚化冻的泥土,衣服是洗得干净,但是颜色看上去给人很不干净的感觉。
不同的是他的神情,一双眼睛如冬日里的冰块,清冷透亮,鼻梁高挺,嘴唇微微上凸,像是无时无刻都在仰望天空,准备奋翅高飞的雄鹰。
他叫周俭,就是刚刚孙先生口中说的那人。
他乡试的那年,整个衡州府只中了七个举人,他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刘家村的第三位举人。
是他家里的骄傲,也是刘家村的骄傲,更是村民们用来教育自己孩子的榜样。
“啊,没什么,就是遇见了,打个招呼。”谈执中道。
周俭下意识看向孙先生的家,道:“可孙先生刚刚看上去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谈执中道:“他老人家哪天真正高兴过了,以前教我们读书的时候,不就是天天板着脸吗。”
二人并肩走着,路过三省书院大门,刚好赶上书院散学,只见一群十来岁的男孩冲了出来,一个个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口中呼喊不断,身上背的包也被颠得左摇右晃,七上八下。
看见谈执中周俭,跟他们打个招呼,从他们身边掠过,肆无忌惮的踩在泥泞小路上,遇到有水的小坑,泥浆溅了一身,非但不恼,还引以为乐,你追我赶,蹦蹦跳跳的回家。
周俭往边上让了让,生怕他们把泥浆溅在自己身上,谈执中道:“想当初我们两个也是像他们那样,时间可真快啊,一转眼我都二十岁了,眼看就要过年了,过了今年我就二十一了。”
他后腰上突然被人撞了一下,还挺重的,两个团头团脑的男孩笑嘻嘻的在后面看着他。
谈执中笑道:“好哇,原来是你们,刚刚为什么撞我。”
这两个男孩模样有几分相似,都是肉肉的,圆圆的脸蛋,憨憨的,满脸稚气。
他们是兄弟俩,大的叫大宝,十三岁,嘴角边有一颗痣,小的叫二宝,十一岁,就住在谈执中家旁边。
谈执中问道:“今天先生教你们什么了?”
他常常逗这兄弟俩,问他们先生都教什么,这兄弟俩每次学了点东西,都喜欢在他面前“汇报”一下,并借机炫耀。
大宝抢着说道:“先生这两天在教我们背《诗经》。”
二宝不甘落后:“背的是《采薇》,大宝他没我背得熟。”
大宝肉脸一晃,横他一眼,道:“谁说我没你熟,明明是你让先生提醒了两次。”
二宝嚷道:“那是因为你在旁边捣乱,回家后我要告诉爹娘去。”
谈执中笑道:“不要争,这样吧,你们两个再背一遍给我听听,我看看谁背得更熟练。”
四人边走边说,来到了村外的小溪边。
溪水潺潺,经雪净化之后更加清澈见底了,叮叮咚咚的,那是冬雪消融的声音,流动着无限的生机。
“我看这样吧,你们两个同时背,假如让一个人先背,另一个听着,那有些记不住的地方,也可能记住了,这样不公平。”谈执中提议。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大宝二宝齐声背诵,谈执中听着,不时的向二人点点头以示嘉许。
周俭看上去好像兴致不高,背着手站在溪边,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兄弟俩背完,期盼的看着谈执中,谈执中“啧啧”两声,挠挠头,故作为难的道:“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
二宝道:“什么意思啊?”
“这是说东汉时期啊,有一个叫陈寔的县令,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陈元方,二儿子叫陈季方,都很出名,有一天呢,这两人的儿子谈论自己父亲功德的时候,有了争执,他们都觉得自己的父亲最厉害,就吵到了爷爷陈寔那里,陈寔就说,他们兄弟俩实在难分上下。”
大宝二宝眨眨眼,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谈执中道:“总之呢,你们两个都很好,背得都很熟练,我要是孙先生,一定会让其他孩子以你们两个为榜样的。”
二人一向听谈执中的话,刚才还在争执,马上喜笑颜开,把背包扔在地上,捡起溪边的石子打起水漂来,刚打了两个,又再比谁漂得更远。
谈执中慨然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又想你父亲了。”
周俭叹道:“想有什么用,想也回不来了。”
《采薇》以一个从军将士的口吻,讲述了从军生活之艰苦,以及流露出了思乡而不得归的苦闷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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