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情重义是吧?潇洒自在是吧?好兄弟是吧?江湖儿女是吧?”王真一拳头如雨点般落在王子诚身上,“今天我就叫你见识见识江湖的腥风血雨。”
王子诚痛苦哀嚎,仰天长鸣,“郭行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那落在地上的所谓“武学心得”上赫然写着:“王真一,臭婆娘,母老虎,你不是要打得我跪地叫娘吗?我走了,本少爷不跟你玩儿了,你要是能找到本少爷,我就让你打个三天三夜。还有,虽然我这次出门游历是子诚为我提供的钱财,但你要是因为找不到我而将气撒到子诚身上的话,我绝不饶你。”
淮安道上,郭行一悠然坐于马背,猛的打了个喷嚏。
主仆二人一路北上,进入豫州淮安。
两淮之地历来便是富庶之地,三百年前大梁的开国皇帝刘升便是从豫州开始,逐鹿天下,克灭三国,建立了这三百年的王朝霸业!
郭行一走在街上,见得行人络绎不绝,听得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心中不免感叹,好一派盛世景象。
可为什么,江安城外的城隍庙里还有那么多的难民?为什么江安城的街上有那么多的乞丐?为什么江安城的百姓没一个有自己的耕地?为什么牛蛋蛋的父母会饿死?为什么江铃儿会被爹娘卖到得意楼去……
郭行一没有见识过这个天下,他不知道大厦将倾非人力可挽,他不知道病入膏肓非药石可医,他不知道这强大的王朝内里早已腐烂不堪,他不知道眼前的繁华是这三百年大梁王朝最后的余晖!
他有太多的不知道,有太多的为什么,所以他要求学,他要向天底下学问最高的人求学!
他心有安国壮志,腹藏锦绣河山,他想要家传枪法名动江湖,想让父亲骄傲,让母亲得意,让地窖里的酒鬼师叔夸赞。
可最终仍是一事无成,体内劲气莫名停止了流动,成了一团死气,他不敢与人言说,他想深藏心底,可是,谁又看不出来呢?
王真一看出来了,赵安国看出来了,酒鬼师叔看出来了,但他们都不说,他们越是不说,他越难受。
郭行一的外公童天雄是霸王枪的传人,他收了三个徒弟,他爹郭守意,终日在地窖酿酒的酒鬼师叔方不问,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名字的师叔。
郭行一从小便是听着酒鬼师叔的名字长大的,十五岁便悟了霸王枪最后一式百鸟朝凤枪,入了问鼎境,二十岁便一人一枪挑翻了九门十三宗,被誉为百年来的天下第一人。
那是家里最风光的几年。
郭行一对那天的记忆已经模糊了,那个天资卓绝的酒鬼师叔手里拎着名为长白的长枪说要去一个地方,取一样东西。郭守意劝他,郭行一的母亲童谣也劝他,王家的人劝他,赵家的人劝他,好多人都劝他。劝他在等等,等枪法更加精进,等心境更加圆满,等境界更上一层楼时再去,可惜没人能劝得住他。
三个月后他被送了回来,经脉尽断,境界大跌,心境蒙尘,满身劲气却使不出分毫,当初那个天资卓绝的方不问成了地窖里醉生梦死的酒鬼师叔。
郭守意恨啊,恨自己的资质平平,恨自己没有两个师弟一般提长枪战仙圣的勇气。
他把希望放在郭行一身上,他盼望着郭行一能抗起霸王枪的大旗,为他的外公正名,为他的两位师叔报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对郭行一要求甚严,春秋冬夏一日不得歇息,尽管惹得妻子愤怒不满,儿子畏惧疏远,他也仍旧坚持。
因为,那是他郭守意的儿子,他该替他这个懦夫老爹去做他不敢做的事儿。
郭行一知道自己不行,他不如酒鬼师叔,他十五岁悟不了百鸟朝凤枪,他二十岁挑不翻九门十三宗,二十岁的他打不过王真一,打不过赵安国。酒鬼师叔做不到事他又怎么能做到呢?他觉得他对不起很多人,他不敢去地窖看酒鬼师叔,他看见长枪心里就发慌。
他又想起十一岁那年他被王真一扔到河里哭着回家的路上遇到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儿,老头儿告诉他读书也可退十万兵,读书也能救世间人,读书亦可做大英雄。
他读书比王真一读得快,他写字比赵安国写得好,他为什么非要打赢他们?他和王真一比读书,和赵安国比写字不行吗?小小的拳头紧握,心里安慰自己道:我也很优秀!
但他不敢去看郭守意那失望的眼神,他害怕面对酒鬼师叔的醉生梦死,他想逃,逃到一个不用练武的地方去读书,去读退十万兵,去救那世间人,去读出个大英雄来。
郭行一漫无目的地顺着淮河走,身后的牛蛋蛋牵着马,漫无目的地跟着前头的少爷走。
三月的春风和煦拂过脸庞,荡起河边的柳条划过肩头,牛蛋蛋顺手折了一支含在嘴里,闲适的午后他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知道,今晚他们住不了客栈了,也吃不了酒菜了,因为他们的包裹里已经没有一两银子了,这年头,身上没有银子就没有安全感,所以,此刻的牛蛋蛋非常没有安全感。
前头的少爷在一棵柳树边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靠树而坐的一个老头儿,老头须发皆白,颇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牛蛋蛋觉得,这老头儿就是书里讲得那种老神仙,书里的神仙长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但他觉得,书里的神仙就该长这样。
郭行一对着老头儿抱拳行礼,缓缓开口道:“一别经年,先生别来无恙。”
坐在树下老人抬起头,看向郭行一,朗声笑道:“久别重逢,当是人生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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