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一栋高高的百货大楼,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都高——此时大门口正围着一些人,隐约间可以看见一个妇女在跟一个男人拉扯。打开车窗依稀还能听见一些争吵声。
“等等。”
“怎么了?”
我放缓了车速,扭过头看了眼冯莉莉,我觉得她不像是喜欢管这些事的人。
“停下!”
“干嘛?”
“我说停下,快点!”
我无奈的踩了踩刹车转到路边,这样突然的举动立马引来了后车的一阵长笛。此时车窗正对着百货商场的大门,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中年男人在拉扯着一个穿着老气的妇女,妇女正委屈的朝着周围的人们大喊,激动的神情使她有些脏乱的头发挡住了一边的眼睛。
原来男人是周围摆卖旧书的摊贩,而女人在翻看了一些故事书后,男人发现那些故事书里的内容都开始散落或是被撕掉,于是要求女人把破损的那些书买走。双方各执一词,便吵了起来,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我远远的打量着那个女人,一时撕心裂肺,痛哭流涕;一下又面露狰狞破口大骂。刚想对冯莉莉说些什么,却不想她已经冲了出去。
“你干嘛?!”
“你等我一下!”
冯莉莉头也没回的喊道,我看着她的身影,欲言又止的闭上了嘴巴。我知道她肯定不会听我的话,只是想不通她要去做什么。那些旧书铺在不知道已经用了多久的旧报纸上,就这样堆在地上,明显已经摆卖了很多次,像这些小商贩基本不大可能会玩这些小把戏……何况他们的四周,多的是比我们年长得多的人。
此时女人见穿着一身白色新衣服的冯莉莉,就像见了救星一样,没被中年男人抓住的那只手立马像钳子一样拉住了冯莉莉的衣服。
因为离得有点远,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女人的神色平静了些,又从惊讶变成欣喜。而那个原本喋喋不休死不放手的中年男人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我不得不钦佩她和事佬的能力,想着如果能把她带回我们那,村子里也能少些腥风血雨。
等她回到“石家庄”上时,已然一副凯旋归来的将军模样。
就在我询问她如何打赢这场“胜仗”的时候,她的回答使我刚想踩油门的脚又踩向刹车。
“喂!你发什么神经?”
“……”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我说,我把书全买了,都给她了。”
“……”
我顿时感觉自己的嘴角有些抽搐,情不自禁地朝冯莉莉竖了个大拇指,松开了刹车,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继续说道:
“真是脑包里弄水稻,年年好收成……而且你不觉得那个女人有问题吗?”
“她能有什么问题?她只是想给自己女儿买几本故事书!”
“买故事书能把书买坏买得吵起来?”
“人家就多翻翻怎么了?再说了那些破书都这么旧了,翻几下就坏不也正常吗?”
“……”
“而且我看就是那个黑心老板故意把一些书撕了,想要讹钱。”
我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反驳道:
“说不定她帮女儿买书都是编的,博取同情的幌子罢了,你怎么就肯定她说的是真的?”
“喂,我说你有必要心理这么阴暗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冯莉莉翻了个白眼,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较真的继续说道:
“如果她是个坏人,这样的恶意能改变她吗?什么都没变,只不过是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份恶意。”
“可如果她不是,这样的恶意又是因为什么而存在?因为自己的愤怒吗?还是因为自己的偏见需要一个发泄口?”
“……”
我打直方向盘,瞟了眼百货大楼的方向,此时门口早已看不出刚刚上演的那出闹剧的痕迹。
“所以不管她是个好人还是坏人,这个世界都可以避免那么一份恶意。即便要有,也不要让这坨屎粘在自己身上,是这个意思吗?”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鄙?我只是实事求是。”
“我本来就没读什么书。”
“你姐有少给你寄一分钱吗?”
冯莉莉似乎有些生气。
“你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我没有任何语气的答道,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出了烟盒,却不想被冯莉莉一掌拍掉。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像什么样子?”
“我还能是什么样子?我不过就是一个被抛弃的人,一个抛弃的人还能有什么样子?啊?你跟我说说我他妈的还能是什么样子?”
“我看你是疯了,阿姊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下车。”
“你说什么?”
“我说,你回家吧。”
“你什么意思?”
“我们姐弟俩不是你消遣的玩具,懂了吗?”
“......”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说,下——车。”
“你再说一遍。”
“下——车!”
......
当车门被狠狠关上的声音传到耳里时,我才渐渐从自己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在勉强又往前漫无目的的开了一段路后,才随处找了个位置停车。
我拾起被冯莉莉拍落的烟盒,脑袋里一片空白。随后,一种淡淡的慌乱感逐渐爬满了我的全身。这种慌乱,一半源于对这突然冒出来的情绪的陌生。
我不知道我在车上呆呆的坐了多久,直到一位交警敲打车窗,我才让“石家庄”又艰难的爬动起来。
我开始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么的粗鲁和没有礼貌,却也绝不敢奢望本就萍水相逢的她会在原地等我。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回到了原地。
如我所料。
我只好又像之前一样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游荡,直到夜幕快要降临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的开往李姨家。也似乎就在这时,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坚定了回家的决定。
我开始回想起这一路——从石家庄的秋天到济南的冬天再到南京的春天,从遇见老曹到杜半仙和杨宛离还有淮隠书屋……以及那些只见过寥寥几面的人。他们现在又会在做什么?想到这里,我又从车里的后视镜看了眼老曹。这段时间我几乎就没有再看过他。不知道是不敢,还是愧疚,又或是难过。
“老曹,也许每个人心里都长着那棵树,那一棵树,它确实无用,却又为何困苦?”
只是,无论我在心里再怎么发问,那个稀奇古怪的老头都不会再回答我了。
当然,又或许,沉默就是他的回答。
......
驶进李姨家的这片街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的南京天黑得早,街道两旁的路灯还在静默着。
打开车窗,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气,时不时还会飘来几句小孩子跟大人顶嘴的声音;周围只有居民房里微弱的灯光——白色的,黄色的……不论是哪一种颜色,此刻都如此温暖,仿佛只需要置身光影下,就能驱散满身的疲惫。
就在思绪想要随着那些饭菜香味飘散远去之际,前方的一阵鸣笛声将我拉回现实,此时“石家庄”的大灯已将面前梧桐树的身躯照得一清二楚,我惊出一身冷汗,忙打方向盘。修正车轨后,我的背后还是一阵发凉。盯着“石家庄”的大灯所及之处,既庆幸又悲凉。
总算,至少还有那么两盏自己的灯。
......
让我意外的是,就在我站在李姨家门口想着不再打扰李姨,只是再看看阿姊曾经住过的地方就走的时候,李姨家院子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一个垃圾袋走了出来,对方在看到我的时候明显也愣了一下,随后脸色一变,直接把垃圾丢到我脚下便转身回去。
“冯莉莉......”
我急忙追了上去,不想她关门的力气实在大,我拦门的手腕被夹得生疼。
“你来干什么?”
冯莉莉见我闷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不过手却从门上放了下来。我扭曲着脸苦笑道:
“来找你赔罪。”
不想她放下的手突然又抬了起来,趁我手还没有缩回去猛的又推了一下门。
“嘶!断了断了真的断了!姑奶奶!”
“该。”
看见我这幅模样冯莉莉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马上又被掩盖了去,这时屋子里传来了李姨的声音——
“莉莉,怎么啦?”
“没事阿姨,夹着了只狗。”
“你!”
我脸色一沉,却又被冯莉莉一眼瞪得心虚,只能敢怒不敢言。后者随即又指了指地上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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