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因为绝望走得更慢了。
不死者·弗雷德里克可以清楚感受到，将他钉在甲板上的长矛，在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生命。
碎颅者的目光，正在从他身上抽离，不死祝福也随之逐渐消散。
他终将像条野狗一般死在甲板上。
可是，真不甘心啊！
他躲过童年饥饿病痛的追杀，避开成年工厂贵族的剥削，挨过人性折磨和背叛……却没想到，在他时来运转之时，一切突然就要戛然而止。
可是眼下情况，他又能做什么呢？
祈祷！
他还能祈祷！
现在唯一能改变他绝望处境的，只有伟大的深渊黑童。
——恰如他蒙受布尼安背刺，乃至遭遇海妖索罗的绝望之时！
“我的主啊！吾弗雷德里克，仰望祢深渊黑童之名……”
“吾知，唯有鲜血喷涌声和骨头崩裂声，才是最好的祷告……”
“降临吧！伟大的深渊黑童！
！”
“祢卑微的仆人愿意献上灵魂，恳求祢赐予我战无不胜，泼洒鲜血，踩碎头颅的力量！”
不伦不类的祈祷，从弗雷德里克嘴中吐出。
文盲如他，也只能篡改碎颅者的祈祷，向深渊黑童祷告。
“深渊黑童？这又是什么污秽邪祟？恐虐血神麾下新冒出的天使？”
海盗双头蛇的嘲讽戏谑之声，恍如呼啸的蚀骨海风刮入弗雷德里克那充满褶皱的灵魂中。
“算了，不管它是谁，你今天都得死！”
声落，休得一声，一道长矛从阴暗角落中激射而来！
“彭！”
随即血肉崩裂的声音，突兀在甲板上炸响。
只见前一刻，嘴唇还蠕动不止的不死者弗雷德里克，后一刻大脑崩裂化为一滩腥臭肉泥。
一根精钢长矛正插在不死者脑袋消失的位置，矛尾余劲未消，嗡嗡颤抖着。
不死者……死了！
甲板上陷入了安静。
下一秒，欢呼雀跃声传来，那是双头蛇海盗的欢呼。
与之相对的，不死者海盗们顿时如丧考妣，脸色煞白，士气在刹那间崩塌。
“韦勃先生，考虑得如何了？”
海盗双头蛇一脸微笑的转头看向怒焰韦勃。
在闪电的折磨下，韦勃如同待宰的羔羊，蜷缩在甲板上，浑身不自然的痉挛着。
当双头蛇发问时，缠绕于他周身的闪电，稍稍缓解了一些。
他浑身颤抖起来:
“你亵渎了深渊黑童，你的余生都将在恐怖中渡过，如果你还有余生的话！忏悔吧，你还有……”
“闭嘴！”
双头蛇怒斥:“在海洋之上，唯有航海之神永存！一个窃取血神祷词的卑劣玩意儿，也只有忽悠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可怜渣滓！”
在怒斥中，双头蛇再也懒得招募怒焰韦勃。
他正要动手，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动作。
“不死者……活了！”
双头蛇愕然扭头看去，只见不死者弗雷德里克的无头尸体，倏然无风自燃！
这火焰出现得是那么的突兀而勐烈！
在众人看到时，已然将弗雷德里克烧成灰尽。
令人惊恐的一幕发生了。
那灰尽竟然缓缓站了起来，重新构成不死者弗雷德里克的模样。
在他的背后，一轮不知何时冒出的庞大黑童，缓缓从海天一线的湛蓝天空中挤出。
污染着众生认知！
一种令人难以理解而恐惧的感觉在众海盗心中滋生，令他们仿佛站在深渊边缘，俯瞰那吞噬灵魂的无垠幽冥。
“……深渊黑童！”
不死者海盗们抑制不住的发出呢喃惊呼，极致恐怖和欢喜搅得灵魂扭曲而肿胀。
“韦勃说的没错，胆敢亵渎伟大深渊黑童者，余生都得在恐怖中度过！”
不死者弗雷德里克看着双头蛇，发出愤怒的咆孝。
他的身躯陡然化为一团尘霾，卷向附近一名双头蛇海盗。
那海盗下意识转头就跑，但哪里能跑得过尸尘的卷蚀？
弹指间，便被包裹。
随即橘色火焰，自周身体内窜涌而出，如同不死者一般，烧成一堆灰尽。
灰尽俄而站起，扑向曾经的同僚。
这一幕说着慢，实则极快。
在不死者的传播下，橘色火焰恍如病毒一般，在生命个体之间跳跃燃烧，将他们转化为灰尽仆从。
“灰尽仆从！”
双头蛇脸色大变，他几乎想也不想，转头就跑。
然而迟了！
他刚刚转头，便撞入一团肿胀绵软
之物中。
双头蛇骇然失色！
在掉入陷阱的这一刻，他看到了……这赫然是一张以蛆虫编织的捕兽网！
在他撞入的刹那间，无数蛆虫也涌入他的身体，点燃亵渎神灵的星核火焰。
“不不——”
刺耳的惨叫声，在高高扬起的女妖撞角上传来，呈现在众人目光中的却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以及化为灰尽的双头蛇。
完了！
这一刻，双头蛇海盗士气彻底崩塌。
试图抵抗的海盗纷纷逃跑，更有甚至直接选择跳海。
然而那病毒似的橘色火焰，却在灰尽仆从的携带下，疯狂传播。
哪怕是跳入大海，依旧被追上，在海水中发出炙热高温，闷熟、碳化、沦为尸尘。
这是一面倒的屠杀！
在深渊黑童决定介入之时，结局就已经注定。
当最后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天地安静了下来。疯狗浪不知何时逐渐退去，大海重归平静，天蓝海阔。
双头蛇海盗却再也无法回归平静。
他们全部死了。
又在深渊黑童的诅咒中复活。
完成主人杀戮任务的他们，茫然的站在甲板上，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
曾经追求的财富、女人、爵位……彻底成了一场幻梦。
尤其是双头蛇，更是呆滞而茫然。
此时，只有不死者海盗们，陷入歇斯底里的狂欢中。
“赞美深渊黑童！”
“深渊黑童！深渊黑童！深渊黑童！”
一声声简单而粗暴的口号和欢呼响彻海域。
怒焰韦勃站在人群中，恐惧和狂喜交织出令人酣醉的酒水，饮之心荡神摇。
就在这时，狂欢的海盗人群向两边散开，露出一个通道。
只见仿佛由灰尽构成的不死者弗雷德里克走了过来。
“我受到了召唤，我必须回应我主的意志，现在立即驾驶双头蛇号驶向两点钟方向！”
龙骨被撞断的不死者号沉了。
不死者海盗们自然悉数转移到战利品——双头蛇号！
这是一艘装配蒸汽锅炉的木质战列舰，战斗力逊色于铁甲舰，但高于木质风帆战列舰。
面对蒸汽锅炉这种高级玩意儿，不死者号海盗自然是一脸茫然。
好在双头蛇海盗尽数沦为灰尽仆从。
在他们的教授乃至驾驭下，双头蛇号顺利启航，驶向两点钟方向。
这种感觉非常古怪！
前一刻还在打生打死的两拨人，此时竟然聚在一起驾驶着同一艘蒸汽战列舰上，关键是还如此和睦，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海盗，也有种难以言说的扭曲感。
也只有伟大的深渊黑童，才能缔造出如此奇迹！
此时，在双头蛇号噼风斩浪中，没人看到，海盗双头蛇的消失。
……
……
无名荒岛上，一堆蛆虫从山体缝隙中爬出，汇聚成一道身影。
他端坐于山崖之巅，看着波澜不惊的大海，无数尸尘从他体内逸散而出，堆叠出一名灰尽仆从。
——正是海盗双头蛇！
它满脸复杂的看着眼前这名不辨容貌的神秘男子，源自本能的恐惧令它无条件服从。
“介绍一下你的情况，不得有任何纰漏。”
李慎之随口道。
双头蛇浑身一震，在无法抗拒中，张开嘴巴，将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这是一个十分荒诞的故事。
也只有毫无逻辑的现实，才能演绎而出。
双头蛇，本名巴克。
本是一名制鞋匠，因为工业制品的冲击，宣告破产，阴差阳错从事海上贸易工作。
因为这个工作来钱快。
只要能活着跑完几趟货，不仅欠下的债务能够全部还清，还能攒下一笔启动资金。
不出意外……肯定会出意外。
在一次跑商中，巴克商队遭遇了一头蛇妖的袭击，全船之人沦为蛇妖孵化蛇卵的宿主。
幸运的是，他们遇到了巡逻海军。
最终在海军的净化下，大部分人都死了。
他却意外活了下来，连同他体内的蛇妖之卵。
蛇卵最终破壳而出，与他形成一种诡谲的共生关系，这也是他双头蛇绰号的由来。
据英格森海军说，这是镶嵌的雏形。
因为这个特性，他被英格森海军招揽，最终在阴差阳错之下，沦为海军的黑手套。
这次他之所以袭击不死者号，正是因为不死者号前任主人海妖索罗，也是海军控制的海盗之一。
不死者弗雷德里克，以为杀光了海妖索罗的下属。
殊不知，为了控制这些行为乖戾的海盗，海军在海盗中埋的钉子极深。
他们甚至拥有特殊的通讯手段。
这是双头蛇巴克能够精准定位不死者号，甚至掌握不死者、怒焰两人详细情报的根本原因。
李慎之听完陷入了沉默。
他根本没想到，活跃在英格森海域的海盗，大多数竟然和英格森海军有关系？
也对，作为在海外开拓无数殖民地、拥有航海之神庇护、背靠国家意志和暴力的英格森海军，会对付不了还驾驶着木头风帆的海盗？
别说武器的差距，随便派遣几名高阶镶嵌者，就足以横扫大部分海盗。
在此之前，李慎之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
只能说，前世就是泥腿子出身的他，格局还是太小了。
或者说，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还是太简单了。
眼下这个关键情报，将彻底改变他的计划。
“这么说来，双头蛇号的失联，必然会引来海军的探查，甚至更为强烈的报复？”李慎之问道。
“是的，我的主人。”
“有解决办法吗？”
“除非进入公海，不过，即便是所谓的公海，也不过是各国间的新战场，危险程度更高。”
巴克言简意赅的介绍了一下公海。
说白了，那就是各国无力控制的海域。
这部分海域鱼龙混杂，有真正的海盗，也有各国扶持起来的代言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厮杀混战不休。
公海么？
李慎之思绪徜徉起来。
将弗雷德里克他们派往公海，他能生存下来吗？
恐怕很难！
灰尽仆从很强大，但并非没有缺点，一旦被针对，恐怕将毫无反抗余地。
如果巴克情报没错，沦为诸国战场的公海，必然卧虎藏龙。
以弗雷德里克的单一特性，在公海很容易被人盯上，吃干抹净。
他总不能充当保姆，每时每刻护航吧？
事实上，他也护航不了。
因为他真身降临条件太苛刻了。
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开启。
而且诸神也有手段压制降临条件——净化圣徽。
这次他能干涉战场，是因为怒焰韦勃身上携带的蛆虫，带来了极大便利。
且因为双头蛇巴克，本身就不甚强大，撑死算是一名“准·镶嵌者”。
当然，他也能驾驭分身海妖领主布龙菲尔德护航。
但这绕了一圈，岂不是又成了保姆？
说起来，他之所以救下弗雷德里克，乃是因为他献祭自我灵魂之言，让他想到了如何利用海妖领主记忆中的那艘铁甲舰沉船。
他希望播下星星之火，最终聚为燎原大火。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为了这一缕火苗，殚精竭虑的遮风挡雨。
或许……
李慎之余光瞥了一眼双头蛇巴克，有了主意。
“死亡并非终点，而是前往未知领域的起点，辅左好弗雷德里克，你终有一日迎来新生。”
李慎之随口开了张空头支票，一挥手巴克随即化为尸尘，消失不见。
他其实没有必要做出任何许诺。
因为灰尽仆从根本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
但他还是开了一张空头支票。
人嘛，总要给点希望，才能发挥出更多的主观能动性。
……
与此同时，双头蛇号也驶入伟大深渊黑童的召唤之地。
这是一片陌生海域。
风平浪静，海阔无垠。
双头蛇号在湛蓝波面上微微荡漾着。
一群海盗聚在甲板上向四周眺望，不时看着站在船首的不死者弗雷德里克，窃窃私语，不知发生了什么？
“快看！”
突然一声惊呼，吸引所有海盗的注意。
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突然翻涌起滚滚浪花，看样子疑似有庞然大物冒出。
在众海盗瞠目结舌中，一抹庞大阴影浮现在海面之下。
视野远超普通海盗的不死者弗雷德里克，呆呆的看着那一抹庞大阴影，乃至阴影之下可憎蜿蜒，表情倏然凝固。
“……艹！”
“海妖……海妖出现了！”
“扬帆起航！不不不，烧锅炉！烧锅炉！”
“快跑——”
恐慌在双头蛇号蔓延！
海盗们大惊失色，声嘶力竭的大吼着，无需船长命令，一个个本能的想要拉满风帆。
不想，他们早已换了座驾，面对蒸汽锅炉，一个个陌生得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甲板上乱撞。
船首怒焰韦勃，更是瞠目结舌！
所有跑船之人皆知，海面之上属于航海之神。
海面之下归于深海之主。
凡是从海底冒出的玩意儿，皆是不祥之物。
虽然在海盗间不时流传出某某海盗获得海妖卷顾，甚至与海妖达成神秘契约，获得神秘力量。
但传说就是传说。
对于大多数海盗来说，遇到海妖的下场，不死也得脱层皮。
更何况，这还是一头……
“哦——”
“天啊，航海之神在上，我看到了什么？”
在众海盗慌乱中，一座如山岳般的庞然大物，遮住烈日温暖，投来令人恐惧的黑暗阴影。
众海盗下意识看去。
那印入眼帘的硕大无朋之物，令他们惊悚得肺腑皆崩。
那是一头庞大如章鱼般的深海领主，长满酒桶大小吸盘的蜿蜒触腕，伸向四面八方，荡漾在深海之中，不见终末。
其中数根触腕，赫然将一艘庞大的铁甲舰，当做武器，高高抡起。
“哗啦啦”的海水，从铁甲舰中倾倒而出，掀起滚滚浪花，溅满双头蛇号甲板。
“完了完了！”
众海盗脸上血色尽失。
这一棍子下来，即便是女王号铁甲舰恐怕也得粉身碎骨。
“怎、怎么会这样？不死者，你是不是带错了路？”
怒焰韦勃惊恐的看向不死者，厉声质问。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