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的墨水快用完了,就只好省着点用,只记些生活中的大事,一些其他琐事,我就不再记在日记里了。
雨季和旱季现在对我来说,显然有规律可循了。于是,我学会把它们分开,好做不同的准备。不过,我在这么办以前,是花了代价才获得这一切经验的,我将叙述其中一次我做过的最叫人沮丧的尝试。我提起过,我贮存了一些大麦和稻子的穗子。当初,我大吃一惊地发现它们冒出地面,还认为它们是凭空长出来的哩,估计有三十茎稻子和二十茎大麦。现在,我认为在雨季以后播种正是时候,太阳正在它南方的位置,在离我愈来愈远。
于是,我用木铲把一块地挖松,并把这块地分成两部分播种。在播种时,我忽然想到,不能把全部种子播下去,因为我尚未弄清楚什么时候最适宜下种。这样,我播下了三分之二的种子,每样都留了一
点下来。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办法是正确的,一颗种子都没有发芽。因为种子下地之后,一连几个月不下雨,土壤里没有水分,不能滋润种子生长,一直到雨季来临才冒了出来,好像这些种子刚播种下去似的。发现第一次播下去的种子没有长出来,我料定是由于土地干旱的
原因。于是我想找一块较潮湿的土地再试一次。离春分没有几天的时候,我在茅舍旁边选择了一块潮湿的土地,把所有剩余的种子都播种了下去,在三、四月的雨季里,就有雨水滋养它们了,它们长得欣欣向荣,收成也十分可观。但因为种子太少,所收到
这次试验,使我成了种田好手,知道什么时候该下种。现在我知的大麦和稻子每种约半斗而已。
在庄稼成长时,我有一个小小的发现,对我后来大有用处。雨季道一年可播种两次,收获两次。
一过,天气开始稳定,这约莫是在十一月吧,我到原野上去看我的小屋,尽管我已经有几个月没去了,然而我发现一切未变,跟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那一圈我修建的双层栅栏不但仍然牢固和完整,而且我用从长在附近一些树上砍下来的树枝做的木桩竟然全又活了,还长出了长长的枝条,就像柳树被砍去树冠后第一年通常会长出的枝条那样。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树,但看到这些小树都成活了,真是喜出望
外。我把它们修剪了一番,尽可能让它们长得一样高。三年以后,它们组成了一幅多么美丽的景致。虽然这些栅栏组成的圈子直径有二十五码长,而那些树——我现在可以管它们叫树了——很快就笼罩在围在栅栏内的那片土地上。树荫遮天,毫无缝隙,整个旱季待在它的下面,好不舒坦。
由此得到启发,我决定在我原来住地的半圆形围墙外,也种一排树。我在离栅栏大约八码的地方,种了两排树,或者也可以说打了两排树桩。树很快长起来。开始,树木遮住了我的栅栏,使我的住所完全隐蔽起来。后来,又成了很好的防御工事。关于这些,我将在后面再叙述。
现在我知道,在这儿不像欧洲那样,一年分为夏季和冬季,而是分为雨季和旱季。一年之中的时间大致划分如下:2月后半月,3月,4月前半月,多雨,太阳在赤道上,或靠近赤道。
4月后半月,5月,6月,7月,8月前半月,干旱,太阳在赤道北面。
8月后半月,9月,10月前半月,多雨,太阳回到赤道上。
10月后半月,11月,12月,1月,2月前半月,干旱,太阳在赤道南面。
雨季时长时短,主要受阵风风向的影响。不过,这只是我大体上的观察。生活经验告诉我,淋雨会生病,我就在雨季到来之前贮备好足够的粮食,这样我就不必冒雨外出觅食。在雨季,我尽可能待在家里。
每到雨季,我就做些适于在家做的工作。我知道,我生活中还缺少不少东西,只有耐心去做才能制造出来,待在家里正好做这些事。尤其是,我想做一个箩筐,同样尝试了很多办法。但是,我能用来编箩筐的细枝都太脆,一点用处都没有,反倒是我以前的一段经历产生了巨大的作用。我小时候,在父亲居住的那个小城里,我经常十分喜悦地站在一家箩筐店前看他们编制各种柳条制品。孩子天性十分热心,也乐于助人。我也是这样。何况我对他们怎么编造箩筐已经看得再仔细不过,所以有时候也凑上一手。我就通过这段经历完全掌握了编箩筐的手法,或许现在就能派上用场了。只要有合适的材料,我就可以编出箩筐来。我忽然想到,砍做木桩的那种树的枝条,也许与英国的柳树一样坚韧。于是,我决定拿这种枝条试试看。
第二天,我跑到我的那座乡间住宅,在附近砍了些细枝条,结果发现十分合适。于是,第二次我带了一把斧头,准备多砍一些下来。这种树那边很多,不一会儿就砍下了许多枝条。我把它们放在栅栏上晒干,然后带回我海边住宅的洞室里。第二个雨季来临后,我就用它们来编筐子,并尽可能多编一些,或用来装土,或用来装东西。我的筐子并不是特别美观,但使用价值还挺高。因此,我就经常编一些筐子,用坏了再编新的。我还编了不少较深的筐子,又坚实,又实用。
后来,我种的谷物收获多了,就不用袋子而用自编的筐子来装。
花了大量的时间解决了箩筐问题之后,我又想动手解决其他两个问题。首先,我没有装液体的盛具。虽然我有两只桶,但都装满了甘蔗酒。此外,还有几只玻璃瓶,有几只普通大小的,还有几只方形的,用来装了水和烈酒。我没有可以煮东西的锅,只有一个从大船上取下来的大壶,遗憾的是,这壶有点大,不适合煮肉或者烧汤。其次,我需要一个烟斗,但一下子无法做出来。不过后来我还是想出办法做了一个。
在整个夏季,或者说是旱季,我忙于栽第二道木桩和编箩筐。同时,我进行了另一件工作,占去的时间比预料的多得多。
前面曾经提到过,我一直想周游全岛。我先走到小溪尽头,最后到达我修筑乡间住宅的地方,在那儿有一片开阔地一直延伸到海岛另一头的海边。我决定先走到海岛那头的海岸边,带着我的枪,一把短柄斧,狗和大量的火药子弹,还在袋子里装了两大块干粮和一大包葡萄干,开始出发。我穿过我那茅舍所在的山谷,向西眺望,看到了大海。这一天,天气晴朗,大海对面的陆地清晰可见。我不知道那是海岛,还是大陆。只见地势很高,从西直向西南偏西延伸,连绵不断。但距我所在的小岛很远,估计约有四十五海里至六十海里。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估计是美洲的一部分吧。根据我的观察,那儿靠近西班牙领土,也许居住在那儿的全是野人。要是我当初在那儿登陆的话,也许我会遭遇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因此,我默默接受了上帝的安排。我开始承认一切安排出于上帝之手,而且相信他的安排是最好的。得了,我用这个想法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我不再自寻烦恼,妄想到海对面的陆地上去了。另外,我经过一番思考,得出了如下的结论:如果这片陆地确实是
属于西班牙领地的海岸,那迟早会有船只经过。如果没有船只在那边的海岸来往,那儿肯定是位于西班牙领地和巴西之间的蛮荒海岸,上面住着最野蛮的土人。这些土人也许以食人为生,凡是落入他们手中的人,都免不了被杀害和被吃掉。我边想边缓步前进。我感到,我现在所在的小岛这边的环境,比
我原来住的那边好多了。这儿草原开阔,绿草如茵,遍地的野花散发出阵阵芳香,且到处是茂密的树林。我看到许多鹦鹉,很想捉一只驯养起来,教它说话。经过一番努力,我用棍子打下了一只小鹦鹉。等它苏醒后,我把它带回了家。
但是几年以后,我才教会它说话。不管怎样,最后我还是教会它亲热地喊我的名字。这是一件说起来很有趣的事,虽然最后引发了一点无足轻重的意外事故。
我对这次旅行感到十分满意。在地势较低的一片地方,我还发现了不少像野兔和狐狸似的动物。这两种动物我以前都未见到过。我打死了几只,但不想吃它们的肉。我没有必要冒险,因为不缺食物,更何况我的食物十分可口,尤其是山羊肉、鸽子和海龟这三种,再加上葡萄干。按每个人食用的食物数量来说,伦敦利登赫尔菜市场也不能提供更丰盛的筵席。虽然我的处境已经落到这般悲惨的地步,然而我有充分的理由感谢老天,我没有被逼到断绝粮草的境地,恰恰相反,我还有珍馐佳肴。
在这次旅行中,我一天走不到两英里远。我总是绕来绕去,往复来回,希望能有新的发现。等我走得相当疲惫准备坐下过夜时,就会来到一个地方。然后,我或者待在树上的树叶丛中,或者从这棵或那棵树旁开始,用一圈打进地里的木桩把自己围在里面,免得野兽来的时候,我没有被惊醒。这样,要是有野兽走近的话,就会先把我惊醒。我一走到海边,便发现我住的那边是岛上环境最糟的地方,这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在这儿,海滩上海龟成群;而在我住的那边海边,一年半中我才找到了三只。此外,还有无数的飞禽,种类繁多;有些是我以前见过的,有些却从未见过,不少飞禽的肉都很好吃。在这么多飞禽中,我只认出一种叫企鹅(这里其实是一种跟企鹅相似的鸟类)的鸟,其余的我都叫不上名字。
我本来可以爱打多少打多少,但是我得非常节省火药和子弹,要是能打到一只山羊就能吃得更好。可是,这儿山羊虽比我住的那边多,但因这一带地势平坦,稍一靠近它们,就会被发现,不像那边我埋伏在山上难以被山羊察觉。
我承认这边比我住的地方好得多,但我无意搬家,因为我在那边已住惯了。这边再好,总觉得是在外地旅行,不是在家里。尽管这样,我还是沿着海边向东走,估摸着走了有十二英里的样子,然后在海岸上竖起一根大柱子,作为标记,接下来,决定回家去。下一次出门的时候,我将走岛的另一边,从我住所东面出发,一直绕到我竖木桩的
地方。这些我后面再交代。
回家时我走了另一条路。我以为,只要我注意全岛地势就不会迷路而找不到我在海边的居所。但是,我发现我错了,因为大概走了两三里以后,我发现我一直在往下走,走进了一个很大的山谷。周围都是山岗,山岗上都是树,除了靠太阳的移动以外,我没法辨认我在往哪个方向走,甚至看太阳也不行,除非我知道得很清楚,在这一天的什么时间,太阳在什么方位。
更糟的是,在山谷里的三四天中,浓雾弥漫,不见阳光,我只得东撞西碰,最后不得不回到海边,找到了我竖起的那根柱子,再从原路往回走。我走走歇歇,慢慢回家里去。这时天气炎热,身上带着的枪支弹药以及斧头等东西,让我感到特别沉重。
在这次出门期间,我的狗突然袭击了一头小山羊,逮住了它。我连忙跑过去夺过小羊,把它从狗嘴里救了下来。我以前经常想到,要是能驯养几头山羊,让其繁殖,那么,到我弹尽粮绝时,可以杀羊充饥。因此,我决定把这头小山羊牵回家去饲养。
我给小羊做了个项圈,又用我一直带在身边的麻纱做了根细绳子,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把羊牵回我的乡间住宅。我把小羊圈了起来就离开了。当时,我急于回老家,因为我离家已一个多月了。
我真是没法形容,我回到老家,躺在我的吊床上,是多么心满意足。这次小小的流浪,没有固定的地方歇息,使我一直不舒服。同这次流浪相比,我自己的房子——我对自己是这么称呼它的——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住所了。它使我感到我周围的一切都叫人这么舒服,只要命运安排我们待在这岛上,我决定不要走得离它太远。
我在家里待了一星期,以便好好休息,恢复长途旅行的疲劳。在这期间,我做了一件大事,就是给抓到的那只小鹦鹉做了个笼子。它现在已经变得十分温驯了,而且同我十分熟悉。接着,我开始想起那头可怜的山羊,它还被圈在我那个小栅栏里,我决定去把它带回家,要不,就给它一些吃的。我随即出发,发现它还在我留下的地方,但是由于缺少吃的,差一点饿死。我出去到外面弄了点嫩枝嫩叶喂它。等它吃饱之后,我仍像原来那样用绳子牵着它走。然而,小羊因饥饿而变得十分温驯。我根本不必用绳牵它走,它就会像狗一样乖乖地跟在我后面。后来,我一直饲养它,它变得又温和又可爱,成了我家庭成员中的一员,从此再也没有离开我。时值秋分,雨季又来临了。9月30日这一天,是我上岛的纪念日。像去年一样,我严肃度诚地度过了这一天。我在岛上度过两年,同第一天登岛的时候一样,没有被搭救的前景。我整天怀着谦卑而感激的心情承认那些我陷在孤独的处境中得到的奇迹似的恩惠;没有这些恩惠,我可能还要吃很多苦头。我恭顺地、衷心地感谢上帝,因为上帝使我明白,尽管我目前过着孤单寂寞的生活,但也许比生活在自由快乐的人世间更幸福。上帝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身边,时时与我的灵魂交流,支持我,安慰我,鼓励我,让我信赖天命,并祈求他今后永与我同在。所有这一切,都足以弥补我寂寞生活中的种种不足。而今,我才明智地感觉到,尽管我的环境是要多悲惨就有多悲惨,我过的生活却是幸福的,比我以往过的一切放荡不羁的,该受诅咒的,污秽卑劣的生活要幸福多了。我现在完全改变了对忧愁和欢乐的看法,我的愿望也大不相同,我的爱好和兴趣也变了。与初来岛上相比,甚至与过去相比,我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欢乐。
过去,当我到各处打猎,或勘查岛上环境时,一想到自己的处境,我的灵魂就会痛苦不堪;想到自己被困在这些树林、山谷和沙滩中间,被困在没有人烟的荒野里,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囚犯,那茫茫的大海就是我牢狱的铁栅栏,并且永无出狱之日。我的心情最平静的时候,这种想法会像暴风雨那样冷不防地袭击我,使我扭着双手,像一个小孩子似的掉下泪来。有时在劳动中,这种念头也会突然袭来。我就会立刻坐下来,长吁短叹,两眼死盯着地面,一两个小时一动也不动,这就更令人痛苦了。因为,假如我能哭出来,或用语言发泄出来,苦恼就会过去。悲哀发泄出来后,心情也会好一些。但是现在,我要用新思想锻炼自己。我每天读《圣经》,并把读到
的话与自己当前的处境相联系,从中得到安慰。一天早晨,我心情十分悲凉。打开《圣经》,我读到了这段话:“我绝对不撤下你,也不抛弃你。”我立刻想到,这些话正是对我说的。否则,怎么会在我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伤,在我感到自己被上帝和世人丢弃时,让我读到这段话呢?“好啊,”我自语说,“只要上帝不丢弃我,那么,即使世人丢弃我,那又有什么害处,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妨从另一方面来看,要是全世界没有丢弃我,而将失去上帝的喜爱和祝福,这个损失是无与伦比的。”从这时起,我心里有了一种新的认识。我在这里虽然孤苦伶行,但也许比我生活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更幸福。我怀着这个想法,简直要感谢上帝把我送到这个地方来了。
可一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的,我心头突然一惊,再也不敢把感谢的话说出来。我大声对自己说:“你怎么能够是如此虚伪的一个人?尽管你也许好不容易对你的处境感到满意了,还是宁可衷心地向上帝祈祷,要求摆脱这个困境的,你怎么可能假装为被困在此地表示感谢呢?”于是,我不再说话了。事实上,我虽然不能说我感谢上帝把我带到这儿来,但我还是要衷心感谢上帝,因为他用种种灾难折磨我,使我睁开眼睛,看清了我过去的生活,并为自己的罪恶而感到悲痛和后悔。我每次读《圣经》,总是衷心感谢上帝,是他引导我在英国的朋友把《圣经》放在我的货物里,虽然我没有嘱托他。我也感谢上帝,是他后来又帮助我把《圣经》从破船中取了出来。
就在这种心情下,我开始了荒岛上的第三年生活。我虽然没有把这一年的工作像第一年那样一件一件地给读者叙述,但一般说来,可以这么说,我很少有空闲的时候,而是按照每天摆在面前的活儿把时间分开,做固定不变的事情。比如,第一,定出时间,一天三次祈祷上帝和阅读《圣经》:第二,带枪外出觅食,如果不下雨,一般在上午外出,时间约三小时;第三,把打死或捕获的猎物加以处理,或晒、读烤、或腌、或煮,以便收藏作为我的粮食。这些事差不多用去了每天大部分的时间。还有一件事情不得不考虑,在中午的时候,烈日当空,酷热难当,所以只有在黄昏的时候那约莫四个钟头才是我能派上用处的全部时间。不过,有时我也把打猎和工作的时间调换一下,上午工作,下午带枪外出。
一天中能工作的时间太短。我的活计也是格外困难。因为缺乏工具,缺乏助手,缺乏经验,做每件工作都要浪费许多时间。例如,我花了整整四十二天才做成一块造一个长架用的木板,而两个锯木工凭着他们的工具和一个锯木坑,只需半天就能在同一棵树上锯出六块我需要的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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