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儿爸免掉田租带来一股丝丝的甜滋味,被冰冷的橘子收购价给尘封湖底。
云东萎靡不振地坐在门前的自己钉的矮木凳上望着蓝蓝的天空发呆。
一朵朵白云,在广阔无垠的蓝天下自由自在地飘荡着。
云东想:“外面的世界就跟蔚蓝天空一样很大很精彩。为什么一定要在穷山沟里划船呢?茶镇巴掌大平地,四面环山,每年暴雨时节,山洪和泥石流就跟约好似的从不缺席来捣蛋伤财害命。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云平、云北还可以通过读书考大学跳出鸟不拉屎的茶镇,云香有机会嫁到县城大地方去,云佳有门巧手艺在身小日子过得不错,而兰儿肚子里又怀上孩子了,这么多孩子将来怎么办呀?电视上说粤广大地在改革开放后飞速发展,一夜之间有座小渔村蜕变成现代大都市。这么好的机会,自己何尝不去闯一闯呢?说不定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大城市的天空。”
快三十岁的云东浑身上下充满着年轻人的闯劲,他立起身去张鑫的家,把出去闯天下的想法告诉了他。
张鑫本就不喜欢干农活,他那又小又瘦的身膀子根本不是做农民的料,听云东这么一说,两人一拍即合。
问题是两人从来没有去过大城市,云东连茶镇都没有离开过,又没有技术,没有钱,更没有文化,这样闯天下更多的是一股冲动。
张鑫抽着烟雾袅袅升腾,过了一会儿道:“阿东,粤广省离我们茶镇太远,去了心里也没有底。我有一次帮咱们街上烟花爆竹店的老板到我们西面隔壁省帝饶县城拉货,那里比我们茶镇大得多,不如我们去帝饶城闯一闯。”
“也好,你去过比我有经验,那我们就去帝饶城闯世界吧。”
“嗯,不过,你要把身份证带去。”
“这跟身份证有什么关系?”
“帝饶城虽然离茶镇只有200公里,好歹也是外省。这出门在外没有身份证就无处可居,更何况是出省哩。”
“噢,这样呀。那我还不知道怎样办身份证。”
“你去石头叔叔的照相馆就说要拍个身份证照,然后把相片拿到派出所去办就可以了。”
“那我现在就去。”
云东一不做二不休,照好相,急着要取。石头叔叔说:“再快也得三天。这个东西又急不来。”
“尽量快点。”
“知道啦,能快点当然就快点了。现在年轻人个个都想出去走江湖。将来茶镇剩下的只有老年人了。”
云东心中又燃起新的生活希望。回到家,就告诉兰儿说,准备和张鑫去帝饶城闯一闯。
兰儿心里知道在茶镇做农活的确没有什么出路,去大城市闯一闯也好,万一真闯成城市人,那子孙后代也不用呆在巴掌大的茶镇翻跟斗。
“去就去吧。人生能有几回博。就怕你母亲不同意。”
“等下,我把饭烧好,再去跟妈说这事。”
蒸了一锅饭,烧一块红酒炖猪肉。然后,云东自己就去马大婶那里吃饭去。
“妈,我准备跟张鑫一起去帝饶城闯一闯。”
“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好去的,加上你去了能做什么呢?”
“我去看看,大城市里有什么生意可做。”
“算了吧。你外公捧着饭碗的工作不要,去做生意,把家里都给赔光了。”
“外公是外公,我是我,而且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大浪潮,做生意的环境已经天翻地覆了。”
“生意风险大,万一亏了,家里这么多小孩怎么办呀?”
“还没有去做,怎么就知道一定会亏呢?生意总得有人去做,你不做,他不做,那么多生意老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看看都很容易,老板不是那么好当的。多少人做生意,亏得倾家荡产。就拿我们茶镇的茶叶生意来说,真正做成功的也就芳儿爸一家,其他人不照样亏得灰头土脸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干农活,至少家里这么多孩子有饭吃。”
“我跟张鑫去。他熟悉帝饶城,万一没什么做,我们就回来。”
马大婶沉思了片刻道:“张鑫做事倒不莽撞。看来,你不去一趟地饶城是不死心。不过现在,我们家还有什么钱给你去呢?”
“钱不愁。芳儿爸把田租还给了我,他说今年大家种农田都不顺利就把田租免掉了。这一千钱块,我先带去。”
“芳儿爸的口碑一直都很不错。孙家人又积极上进,他妹孙琪花还在自学中医,最近还去江南城中医大学进修,真的很执着。口碑是不会骗人的。这样的人家是好人。要不是他非得小红招上门女婿,能娶上小红这样的儿媳妇,那这辈子我就不愁你的人生事了。”
“这都是过去的事,说它有什么意思呢?”
“你懂什么呀,什么样的家庭文化就会出什么样的德行孩子。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家风是能看出一个孩子的未来。”
三天后,云东拿到照片跳蹦到派出所办身份证。
“请问,这身份证要什么时候可以取?”
“一个月。”
“哎,这么久啊。”
“你以为是在省会呀,今天办个身份证,一个星期就可以取了。”
“那最快要什么时候?”
“加急的话,也要半个月。不过,加急费比普通费贵两倍。”
“那给我加急吧。”
“我先跟你说明,不是我们派出所要收你的加急费。而是,我们把你的资料单独快邮到省会办理证件中心,再从省会快邮到茶镇。”
“知道了。谢谢你们。”
一天天橘子熟了。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熟透了的橘子,却没有一个人家采橘子卖。孩子们要吃,就到山上去,随便哪一家的橘子林都可以敞开地摘来吃得饱饱的,吃得不够尽兴,还可以摘得满筐背回家。最后,无家可归的橘树林里掉满地的橘子慢慢腐烂化为乌有。
云平、云北、云香带着大哥大姐的孩子们在自家的橘树上摘得两大箩筐,吃饱玩够了再挑回来。
云东,突然心里来了个大转弯,唱起菩萨心肠,一直叫云佳也去橘子林摘橘子吃。旁边的人都笑夸云东很有自家亲人的兄妹情,云佳实在忍不住回道:“不用了,我这里已经很多人送了一大堆橘子,吃还吃不完哩。”
今年茶镇的秋季没有往年那样忙忙碌碌丰收景象。云东闲在家里等着身份证的到来,除了每天早上去老军山采茶回来给马大婶和怀孕的兰儿捡茶针外,没事就在街上东看看,西瞧瞧。这日恰逢赶集,街上明显萧条,没有往日茶镇熙熙攘攘的赶集气氛。因为今年,大多数农家人都拿不出什么收成来赶热闹。
云东在街上布摊看到张鑫老婆李菊花在用尺子量面料剪布卖。这“白纹丝”裤料一米3元,是刚刚批发来的。农村人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跟牛一样的干活,也该做一身衣服穿。
“老板娘,你真会说话。下次还来跟你买布料。”
“一定要来。我家的布料比人家的好又便宜。物美价廉不来买就吃亏了。”
“好,给你钱。”
“谢谢,慢走。”
又做了一单买卖。李菊花瞥见了云东。
“哎,云东,你怎么来逛街了?”
“难不成只许你做买卖,就不许我来逛街?
“少来。你总往山田里埋头掘地,突然闲起来就觉得怪怪的。”
“有什么不正常的。不就是想和阿鑫出去闯一闯呗。”
“我跟你说,出去闯是可以的,但要长个心眼,外面不比茶镇,人生地不熟,不要上人家的当。”
“菊花,你当我和张鑫是小孩么?”
“你们两个都是老实人,江湖险恶,我是在提醒你们。”
“菊花,你放心好了。难不成我和张鑫两个大男人还会被人家拐去卖掉?奇怪了,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卖布呢?”
“不要大惊小怪,我也是打个酱油。平时都是上老军山采茶。只有赶集的时候从我小姑那里批些裤料开剪卖些钱。别小看这卖零售布,利润可不低,比上山采茶一天的工钱还要高不少呢。”
“嗯,看来还是做生意比上山下田强。”
“阿东,我是支持张鑫做生意的。只是他卖布坐不住,总想东走西逛。”
“对了,今天怎么没看见阿鑫?”
“他帮小豆爸拖沙去。阿鑫说,趁这几天多拉点货挣些钱,等你身份证拿到了就去帝饶城。”
“这样呀。你跟张鑫说一下,明天我跟他一起去做点小工。”
“嗯,反正闲着没事,去挣点小钱也好。”
“第二天,上山采茶的事就交给了云香。云东跟张鑫去小豆爸承包的学校教学楼修缮工地里做泥水工。一天下来,工钱不低。第二天又去了。”
直到派出所的工作人员上门来说身份证好了,云平跑去学校的工地里叫云东。云东才记起来,要出去闯天下了。云东急急忙忙回家换掉满身臭汗味的衣服,三分钟冲好澡,跑到派出所取了身份证。又另外准备一套衣服,装在布袋里,在马大婶家里吃了早饭,和张鑫两人就去车站等车。
车站很简陋,就在茶镇唯一出外县路口的一棵老樟树下。
天还早。这种过路车并没有准确的时间。
马大婶又赶了过来,苦口婆心地对云东和张鑫说:“一定要小心谨慎。宁可吃亏也不要在外跟人家生事。”
天渐渐朦胧下来,云东和张鑫两人时不时地拿眼睛看向前面。六点都快到了,终于看到了一颠一簸来了一辆去帝饶城的过路中巴车。
这是云东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心里有些激动,站在路中央,远远地就朝着中巴车挥舞着双手。中巴车摇摇晃晃直到云东跟前才停了下来,车后是一股昏天暗地的扬尘。中巴车破旧不堪,有一扇玻璃窗破了只拿着纸板挡着。车门打开,里面一股混杂的恶臭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浓浓的柴油味,差一点点就把云东熏翻下车。
闯天下心切,两人跳入车内,付了钱,提提神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钻入杂味箱里,车上只有车尾剩几个座位。有得坐总比站着强。两人顺着狭小的过道,摸到车后油腻腻的座位上。
车外,马大婶提着嗓子,叮嘱两人一定要小心行事。司机按下气门,“嘭”地一声把车门关上,油门轰地加大,滚滚乌烟从车尾的排气管炮轰而去,喷得马大婶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再喊一个字。
再破烂的车也是车,总比拖拉机强。张鑫很习惯窝在四面挡风的杂味箱里,他点了一支烟悠哉地抽着。云东呛得两眼挂泪,喉咙好似被锁住,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过来。
云东喘过气来,慢慢欣赏路边的千山万水,绚丽多彩的初秋景色。窗外的天空湛蓝湛蓝的,溪流的水碧绿碧绿的。满山遍野的山花,风景如画。披翠的高山纵横,河流分列,山水风光旖旎。中巴车贴着山腰,行走在陡峭的崎岖公路上,往下看去,迂回曲折的盘山路上,偶然间有辆汽车跟蚂蚁似的在缓缓爬行。远远望去,茶镇就像镶嵌在崇山峻岭中的一块绿色宝石。没想到天已经黑得外面只有乌漆漆地一团,更没想到坐在中巴车里是一种比山上下田还难熬的挑战。
云东一心只希望中巴车快点到帝饶城,最好能像飞机那样瞬间到达。对,现在云东就感觉是在坐飞机,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中巴车像摇船在坑坑洼洼不平的山路上颠来滚去。还是夜晚好,睡一觉就过去了。
云东想找张鑫说话,而抽了一根烟的张鑫就靠着座椅呼呼大睡。车里都是打呼噜的声音。整个车厢越像猪圈。
不知为什么,云东除了有点晕头转向外,肚子里开始隐隐难受,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过。他自问:“是不是生病了?茶镇农村人最怕就是生病。农村人就是少吃少喝少穿都无所谓,就是不敢生病。因为生病不仅耽误农事,还得花钱,拖累家庭。”
“应该没问题呀。刚才上车时还好好的,怎么在车里闷了一会儿就变样了呢?”
云东强忍着肚子不舒服,希望自己现在也能跟平时在家干农活回来一样,倒头一觉到天明。
窗外黑乎乎的,车里除了臭气熏天就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噜声。
云东拿手摸了一下额头,湿漉漉的。他觉得的确生病了。云东汗流浃背地斜靠在厚厚一层油垢发臭的车椅上,微微张着难以入眠的倦眼。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寻找东西,随后拿出刀片在划割乘客的口袋。云东意识到是小偷。他想喊却一点劲都没有。连呼声都跟蚊子似的。不过,还挺得住,挣扎了一阵,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云东梦到自己在鱼缸的玩具船上,漫游荡漾着。这样的感觉很美,美中不足就是夹带着隐隐作痛的难受。
忽然,鱼缸强烈摇晃,把玩具船给拍倒。云东肚子好似建筑工地上的砼搅拌机,极度难忍就“哇”地吐了出来。这呕吐声十分响亮,把前面那个小偷吓得刚刚得手的钱包抖掉到地上,慌慌张张地躲进自己的座位上歪着头假装睡觉。
云东呕吐物的新鲜气息终于压过车厢里的杂味,把在睡梦中的乘客都给熏醒了过来。
车上的乘客争先恐后地点起香烟,以挡住鼻孔圈周围萦绕不散的呕臭味。
突然一个乘客叫喊起来:“有小偷,我的口袋被割破了,我的钱包不见了。”
售票员闻言,迅速打开手电筒照着烟雾弥漫的车厢。“咦,地板上有个钱包是不是你的?”
那人赶紧起身把钱包捡了起来,看了看钱包里的身份证:“是的,谢谢你。”
售票员拉着严肃的脸,用手电筒把车厢又扫了一遍,用十分嫌憎的眼神看了看憔悴不堪的云东。不过,没有什么可疑的。
售票员关了手电筒,依然坐在自己的车位上搭着腿睡觉。
时间只是凌晨2点多。司机在路边稍微宽敞的地方停了车,让大家出去放放风。云东赶紧走出车外,呼吸着清新空气,登时舒服了许多。地下有露珠,虽然初秋天气炎热但在山林处却有些阴凉。云东站了一会儿就钻入车厢里。因为有小偷,大家都不敢再睡。纷纷地保持警惕,拉拉家常。
张鑫也醒了,睡了一觉,很有精神。他问云东难不难受。
“刚才出去透了透气,现在好多了。”
“你这是晕车。”
云东不知道晕车是什么东西,赶紧问张鑫:“晕车是什么病?要不要紧?是不是要去医院看医生?”
车上的乘客听后都笑了起来,叽叽喳喳说,“这个人肯定是第一次坐车出门。”
张鑫道:“没关系,等一下到了帝饶城,去吃点清淡的早餐,休息一会儿就没事。”
“噢,不是病就好。其它的都没事。”
两人开始聊到了帝饶城后,如何规划发展的美妙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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